微风吹过山坡,花香轻扬,碧空烈日,叫人无处闪躲。
北面山坡上出现一个白点,渐渐走近,是一位英姿飒爽的白衣少年,周身英气被烈日晒去七八,神色萎顿。身手到还矫健,登上一片开满紫色碎花的山坡,定身四下张望片刻。突然仰天叹口气直挺挺后仰摔倒——反正也找不着个乘凉的地方,干脆晒个彻底吧!
这次负气出走一定叫爹娘为难了,可是也实在找不出别的法子。爹娘肯定知道她半夜溜出来,他们是装作听不到,想来爹爹也是为难的。不知道爹爹今天见到那个强横的崔掌门会被难为成什么样子,少年眼中泪珠滚动。
正在思虑忧愁,微风送来淡远的琴声,清雅超凡,净心涤性,叫人瞬间忘却俗世烦恼,这是怎样一双妙手弹的如此天音!少年大喜,这琴声绝不是出自凡间。一跃而起,环视四周也没看到半个人影,琴声好像自天而来。难道是仙人所奏?
如今世间分仙道和人道,修仙的人倒是能见着,可神仙确无人见过。平日总听师兄讲仙界的故事,向往不是一日了,说不定今日有缘能见一见。即便不是仙人,见到修仙之人也算缘分。于是听风辨音,御气飞奔而去。
又翻上一座山坡,侧耳细听,琴声还是那样淡远,跟刚才听到的一样,不远不近,好似自己一步未动。正要再细听,琴声确戛然而止。
少年顿足叹气,懊恼不已。
前方坡下是处幽谷,青松涓溪。一看到溪水精神大震,提气奔到溪旁,直想一头扎进去。从昨夜跑出来水米未沾,又饿又渴,先喝个水饱再说。
越过小溪是条蜿蜒山路,几乎被杂草埋没,人迹鲜少。
少年漫无目的,顺着山路迤逦前行。
眼看走到尽头,一个转弯,竟然峰回路转,迎面扑来一个翡翠琉璃的世界。
青山悠悠,碧水漾漾,仙雾缭绕,瑶草铺路,奇花相间,鸟鸣声声,婉转入耳,像突然来到幻境般炫目迷离。身前身后,两重天地,刚刚明明在俗世,转眼已入仙境。
少年惊的目瞪口呆,自己住的地方也算得上美景了,若要跟这里比简直连荒山也不如。怪不得成仙得道的没一个回来的,别说在这里做神仙,就是做花花草草也不回去了。
少年欢快的四下跳跃,突然见得远处有颗笔直的参天大树耸入云端,云雾中露出如盖绿荫,隐隐闪烁光华,树下端坐一位眉须皆白的老者,正在自斟自饮。茶香袅袅,悠然自得。
这就是仙人么,居然是位白头老翁,一直以为神仙都是长生不老的俊美男女呢,哼,师兄,这次你可说错了!罢了,老翁就老翁吧,只要是神仙就行了。
少年整肃衣冠,缓步走到近前。见桌上对放着两只茶杯,老翁对面的茶杯是空的,显然是在等人。少年心中窃喜,不会真的在等我吧,随向老翁行礼问安。
老翁面容慈善,目光温和,气定神闲。见到少年行礼只是略略点头,也不答话,竟是无意理睬。
敢情真不是等我的,有些尴尬。
好吧,娘亲自幼教导,不可随意扰人清净。既然来了这仙境,凡人梦寐以求的地方,说不得要逛一逛。向老翁道声告辞,转身向里迈步。
老翁却开口道:“小姑娘莫不是迷了路,此处山高水深,毒虫猛兽潜藏,不可再往里了,速速回家吧。”
少年震惊的回身看着老者,目光如炬啊!自己不但长的像男孩自幼就做男儿打扮,她连女孩的衣服都没有穿过,连娘都笑说是投错了胎。几个晚来的师弟都称她为师兄,她也不许大家说破,好像大家不说破,她就真是‘师兄’了。她也极少和女子相处,整天和一众师兄弟厮打,言行行举止全然是男儿样,别的女孩豆蔻年华身体开始发育,她倒是也发育了,却只那么一点点。大师兄曾笑言:“小崔掌门见了你怕要叫你声兄弟了”。她倒是不恼,反而喜滋滋的,大师兄于是又愁容满面:“可别这样傻一辈子!”
如今年过十六,虽然回到爹娘身边,被娘逼着穿了一次女装,却像上刑一样,连路都不会走了,赶紧脱下扔了。她早已习惯了男子身份,更是从未被人识破。没想到,这老者一眼看破,心中惊异又敬佩。
只这惊异的片刻,就觉得四周不对,景物虽未改变,空气却凝重起来,微风渐起,丝丝杀意迫近,原本祥瑞宁静的仙境刹那危机四伏,让人无端胆战。回头想叫老翁小心,却见老翁连同桌椅香茶一并不见了,心中大骇。
老翁在幻境中看这小女娃紧要关头还不忘提醒自己,心略不忍,见她面色大变,双拳紧握,周身戒备,正在极速撤身,心中微微一笑,这个女娃娃倒是机警的很。低头轻泯口茶,茶水还未咽下,一张英气挺拔的俏脸猛然凑到他面前,若不是他百年修为定住心性,一口茶水就会喷出。硬生生将茶水咽下,轻咳一声:“小丫头是怎么进来的?”
“我不知道啊,我撤身后退,退着退着就进来了……”少年笑嘻嘻答道。
老翁又差点噎住。
他本是天鸣涧的接引人,今日有事在此等人,是以门户显现,哪知等了半天,要等的人没来,却闯进来个迷迷糊糊的小丫头。本想略施幻术将她吓跑,哪知她竟能闯入仙影树。这就奇了,他还从未遇到过这种事。刚才见到这小丫头时,就看出她身俱仙姿,不然进不了这琉璃仙境,但却灵识未开,加上眉心黑气凝结,知她劫数将至,仙缘未到,入不得天鸣涧。
原来这树叫仙影树,是天鸣涧的门户,只需进入此树便可洞察外界,只要是天鸣涧略有修为的仙者都可进出。这仙影树却不是凡人轻易可进的,往往有进得了世外桃源却进不得仙影树的,徘徊几年最终也无功而返。当年他便曾在这琉璃仙境苦寻三年,饿食草果渴饮露水,不伤这世外桃源一虫一鸟,更自知此生贪嗔痴怨,日夜思过,修身练性,最后感动仙尊,派人将他接入天鸣涧。凡进得这仙影树之人若不是已成仙,便是此世福德深厚,三世无杀孽,身有仙根或仙骨,这样的人几百年也难有一个。那么,眼前这个又是怎么回事呢?
“这里果然就是仙界吗?”少年疑惑道,仙界不应该是五光十色吗,可为什么四周望去到处灰蒙蒙的,半分仙气也没有,连凡间都不如,心中好生疑惑。但是自己既然能进来,就是可以成仙的人,近百年了都没有人得道成仙,自己难道是百年来第一人吗?一想到成仙就不用嫁那个纨绔公子哥,心中大畅。
“入得这仙影树便是有缘之人,敢问姑娘姓名?”老翁见她喜形于色,一派纯真模样。
“在下刘珺辛,还不知仙尊如何称呼?”珺辛心中大喜,这就是传说中的仙影树。
“叫我渔翁便是。”
“是,渔翁仙尊。”
“我只是普通仙者,不是仙尊,叫渔翁就行。”
“那怎么能行,要不就称渔翁爷爷可好?”
渔翁哈哈大笑,他在凡间时家境贫寒,终生未婚娶,七十九岁时梦中得仙人引路,入得琉璃仙境,后入天鸣涧,在天鸣涧属晚辈,从未被人叫过爷爷,今天被这小娃娃叫做爷爷,慈心大起,略一点头,算是默许了。
珺辛嘴甜乖巧,左一个渔翁爷爷,右一个渔翁爷爷,后来干脆直接叫爷爷。爹爹自幼无父无母,珺辛也从未叫过爷爷,但今天叫这爷爷无比顺口,好似天天都在叫,渔翁也颇欢心。
当渔翁得知珺辛是被琴声引来时,面露惊许,珺辛自然不知道,这琴声乃仙尊座下大弟子月冰仙子所奏,自是有缘之人得闻。
珺辛见渔翁惊喜看她,心中一动,即刻要跪下拜师。哪知腿还没碰地就被渔翁扶起,渔翁好似知道她心中所想,道:“你现在仙缘未到,还入不得天鸣涧,况且即便入了天鸣涧,你的师父也不是我。”
“可我就想拜爷爷为师,”珺辛可怜巴巴的看着渔翁。老天爷送个神仙师父给她,可这近在眼前的师父却不收她。
“你以后的师父比爷爷厉害,是位仙子。”
“仙子?美不美?”珺心一听是仙子,又高兴起来,她自己不爱美,却喜欢美人,之所以和大师兄要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大师兄英俊,用她自己的话说“吃饭时看着大师兄都格外下饭”,正所谓秀色可餐便是如此。
“美的很,”渔翁莞尔。
正在谈话间,珺辛眉心黑气更加凝重,已然成漩涡,渔翁知道此刻必是生身大劫,她若现在出去定是大凶,何况月冰仙子将她引来定是请他化解。但看珺辛仍是小孩心性,全然不知厄运已至,还在幻想自己师父会有多美,心下不忍,道:“你今日既到此,也不能叫你空手而归,我为你卜一卦如何?”掌心显出三枚铜钱递给珺心。
珺辛得知师父是位厉害美貌的仙子,心情大好,欢欢喜喜接过铜钱,双手合十高高举起,闭上眼睛嘴里默默有词,然后郑重其事将铜钱掷下。
卦象已显,正等渔翁开口,天色突然变暗,雷雨顷刻即至。渔翁无视雷雨,依然端坐沉吟。
这里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虽然知道渔翁是仙人,应该不怕雨淋,可是毕竟是老人家,又叫了人家半天爷爷了。到底是善良孩子,起身脱下罩衫,双手擎在渔翁头上挡雨,自己则被淋了个湿透,浑身冰冷,寒气直从心底冒出,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这雨来的快去的更快,转瞬间,天光明朗,水气迅速被花草蒸腾吸收,一眨眼功夫,连滴露珠都没有了,只是远处还是雾蒙蒙看不清。若不是自己浑身湿透,这那里像下过雨。珺辛又目瞪口呆了,愣愣的拧了拧罩衫,晒在一边,渔翁这时才从入定中醒来,从头到脚一丝湿气也没有,当神仙就是好啊!
不过不要紧了,她现在关心的是这卦,这可是神仙起卦啊!
渔翁却没讲卦象,倒了杯茶递给她。这茶水沏了大半日早该凉透了,刚才又被大雨浇了,还能喝么?不过珺辛还是乖乖接过茶杯,触手及时,茶杯竟是温热的,轻轻一晃,茶香四溢,入口温润甘美,琼浆玉露大抵也就这个味道吧。
珺辛喝下这杯茶,只觉得浑身舒畅,冰冷一扫而光,暖融融,十分惬意。就是眼皮渐渐有些发沉,脑子开始模糊,右手拖住下巴,勉力支撑着。
“小丫头?”
“嗯?”
“在这睡一觉,睡醒了就回家。”
“嗯。”
“爷爷送你个礼物,紧要关头可保你一命。”
珺辛眼缝中看到清光一闪,左手腕上多了条红绳,想说声谢谢,嘴唇嚅动了一下,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渔翁停了停,又嘱咐到:“小娃娃,记住,以后不管发生什么,因果前定,不可妄造杀孽,否则会累你几世因果,无缘仙道……”
珺辛眼皮沉重,心里说了声谢谢,一下趴在桌上,便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