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琼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什么,要找到苏幕遮的念头几乎要溢出了胸膛,她紧紧抿着唇,风呼呼地刮在脸上,这时候忽然下起雨来。
春雨贵如油,打在脸上却也冰凉彻骨,吴琼被这份凉意激出了个寒战,蓦地清醒了片刻,然后她听到得江问:“我们便这么出城吗?”
没有银两,没有干粮,这样上路显然是不行的,吴琼定了定心神,她凑到得江身边说:“先回十里香吧,我们去收拾点东西。”
“那碧香——”
可怜的被遗忘在身后的碧香,此时正气喘吁吁得赶着马车,这会儿看到马车忽然慢了下来,连忙掐着腰大喊:“老板娘,等,等等我——”
回到十里香吴琼只是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确保带了足够的银两后拉起得江就要走。刚刚跨出门槛,谢平生就从后面追了上来。
他拉住吴琼说:“还是我跟着你去吧,路上不算太平,我刚刚奔波了那么长时间,好歹有些见识,对你也会有些帮助。”
这个时候劝慰吴琼显然是没有什么用的,谢平生此时能做的便是陪在吴琼身边,确保她路上的安全,或许当她找不到苏将军便会彻底死心。
然后呢?谢平生还是有自己的私心的,如果在吴琼最伤心的时候陪在她身边安慰她给她温暖,那他是不是还有重新挽回这个姑娘的机会?
这些想法只是眨眼间就产生的,谢平生是个生意人,生意人的惯性思维就是对自己是否有利,所以在吴琼忙忙碌碌收拾东西的时候,他已经做了决定。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吴琼,侃侃而谈带上自己的好处:“我会赶马车,我还会一些简单功夫,保护你不至于被路上的流民侵扰,我行路的见识多,不至于让你上当受骗,我……”
“行,你跟我一起走。”吴琼果断做了答复。
其他要跟上吴琼一起的人,全都被吴琼赶了回去,吴琼虽然心急火燎的,但是并不代表她此时已经被悲伤冲昏了头脑。
她在跳上马车的时候问谢平生:“你把店里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谢平生点头,然后两个人立刻踏上了旅途。
在厚重的城门关上的前一刻,马车使出了京城,驶向了未知的远方。
天渐渐暗了下来,黑夜像潜伏在前方的兽,无情地吞噬着这世间的一切。第一次出远门的吴琼,忽然掀开车帘子坐到了谢平生身边。
谢平生侧头看看吴琼,然后劝道:“外面冷,你快进到车里去吧。”
此时还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吴琼虽然披了蓑衣,可是还是被寒风吹出了一层层鸡皮疙瘩。
吴琼摇摇头,反倒往谢平生身边靠了靠。
谢平生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他叹了口气:“你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明明很害怕,却什么都不说,非得自己忍着。”
这个话题其实很危险,稍不小心就会露出马脚,只不过吴琼此时被冻得有些僵硬,居然顺着谢平生的话说:“说出来又能如何,会有谁心疼?”
“傻姑娘,我心疼啊……”
这话在吴琼耳边缠缠绵绵,吴琼将头往膝盖中缩了缩,不说话了。之后是很长一阵沉默,吴琼道了句:“我先进去了。”然后转身回了车里。
大概走了一个时辰,雨一直下着不停,并且越来越大,路已经变得很泥泞了,透过氤氲的水帘,朦胧中似乎看到前面有微弱的亮光。
谢平生回头掀开帘子,乍看到吴琼的睡颜后怔了怔,他刚刚要说得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然后又咽了回去。
这一晚是没有办法再赶路了,马车往前行了行,那户人家就露出了一方颜色,谢平生赶着车停到这户人家门口,扣了半天门后,一个老人家撑着伞蹒跚着过来开门。
谢平生说:“我和内人赶路,不小心遇上了大雨,今天晚上想在您家接住一晚不知道放不方便?”
车里的吴琼其实并没有睡着,她心烦意乱只是闭上眼睛想写事情,忽然感觉到马车停下后还没来得及问出了什么事,便听到谢平生这一番说辞。
老人家倒也好说话,看到吴琼探出头来,也像个良家女子,便开了门,放这二人进门。
因为他们自称小两口,老人便收拾出了一间房间让这两人住着,谢平生谢过了老人,待老人出了门后才转身和吴琼说:“今夜你睡床吧,我在一边椅子上靠一靠就好。”
若是谢平生没说这话,吴琼还好意思不让他睡床,如今这厮如此自觉,吴琼反倒不好意思了,她想了想便道:“虽然已经春天,夜里也相当湿冷。”她下巴朝床那边抬了一抬,“这床看着也大,你睡这边,我睡那边便是。”
两个人在床中央放了碗水,这样相安一夜无事。
就在吴琼和谢平生同床而眠的这一晚,我们的苏幕遮苏小将军,也同另外一个女子共枕而眠了。
苏幕遮没有死,虽然敌人衬他不备用枪穿透了他的胸膛,却没有伤到心脉,他重伤晕倒,然后被一个女子所救。
女子名叫展嫣然,是卢国展将军家的幺女,从小长在军营,练了一手让苏幕遮都赞叹的好枪法。
苏幕遮醒来的时候是在深山中,展嫣然抱着他泪流满面地祈求着上天,希望他能活下来。上天怜悯了她,或者是怜悯了他,他终是捡回了一条性命。
展嫣然看到他醒来,破涕而笑,站着泪水的脸贴到苏幕遮的脸上,亲密地样子好似对待自己最深爱的爱人。
彼时苏幕遮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胸口疼得厉害。唔,大概是伤口因为那展姑娘的用力拥抱而崩裂开来,让苏幕遮又流了很多很多的血。
展嫣然被苏幕遮血流不止的伤口吓到,她连忙松开了他,焦急的问:“你怎么样了,怎样……”说着就要梨花带雨。
苏幕遮现在不仅是伤口疼,连头也开始疼了,他有气无力地说:“姑娘,我还没有死呢。”
展嫣然再不敢用力抱他,地上铺着厚厚的甘草,她把他放在干草上后说:“我出去寻些草药,你在这里等着我。”
苏幕遮问:“你懂医术?”
这话问得让展嫣然立刻黯然伤神,她侧了侧脸说:“你从来都没有试着打听过我的消息,对不对?”
没等苏幕遮回答,展嫣然已经旋身离开了。
身形有些狼狈。
苏幕遮叹了口气,他和展嫣然的渊源,还得从五年前说起。
五年前的苏幕遮表面上看起来鲜衣怒马,是个翩翩少年郎,可实际上他已经在战场上生活了将近十年。
从一个步军小兵,不靠任何人的相助一步步升职到将军,这其中的辛酸辛苦又哪能是外人能体会得了的。所以当战场上的展嫣然对上年轻貌美的苏将军的时候,自然起了轻视之心。
展嫣然笑话他长得像个娘们,他也没有动怒,一枪便将这姑娘掀到了马下,不巧束发的丝带松开,凌乱的发丝中展露出一张清秀的佳颜。苏幕遮一怔,他收回了长枪说:“原来是个姑娘。”
既然是姑娘,那我也不与你斤斤计较了。这是苏幕遮的想法,在他的认知里,姑娘就是应该站在男人身后被保护的,像展嫣然这种非要上战场表现自己能力的,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极其缺乏母爱。
没有母亲的教导,跟着个当将军的爹,自然会变得粗鲁。这猜测其实也算是靠谱。
所以苏幕遮鸣鼓收兵,打马就要离开。
展嫣然立刻跳上了马,讲手里的紫樱花枪横到苏幕遮面前道:“你便这样对待你的敌人吗?用你的仁慈来杀敌?”
苏幕遮想了想后道:“刚刚没把你当成我的敌人。”他只是把她当成了一个孤女,“现在,是你非要做我的敌人的。”然后长枪在阳光下泛起泠泠的银光,掠着寒风直捣展嫣然的心窝。
这一次他们都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即便是展嫣然一直落于下风,苏幕遮在心底都不得不赞叹这个姑娘果真有一身真本事。
结果自然不言而喻,苏幕遮的长枪无情地刺到了展嫣然的腹部,将她再一次带翻到地上。敌军见到自己将领受重伤,都举着兵器朝苏幕遮杀过来。
血从展嫣然的腹部流出来,将大地染成了胭脂紫,可是这姑娘的眼神却那样倔强,连认输都那样不输气势,浅笑着说:“你赢了。”
苏幕遮就在这微笑中晃了神,原本对准这姑娘的长枪拐了个弯,杀到了身边一个小兵那里,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便和其他人厮杀了起来。
后来,展嫣然伤好之后又领兵对战苏幕遮,这一次在两军对阵的时候,展嫣然忽然大喊了一声:“谢谢你上次放我性命。”
然后众战士第一次对自己的领导产生了信任上的偏差,这句话的影响居然大到了皇帝怀疑苏幕遮通敌卖国的境界,也着实让苏幕遮深深记住了这个姑娘。
也不知道老天是不是故意捉弄,又一次的两军对垒中,苏幕遮对上了展嫣然。
这一次苏幕遮确确实实是多少对这个姑娘有些怒气的,只不过这怒气还没有发出来,展嫣然却对他说:“因为你伤我的那一枪,我再也不能做母亲了。”
苏幕遮一惊,他收枪的动作慢了慢,便给了展嫣然空当,这姑娘从马上跳起来,探出了身子将自己的紫樱花枪送到了苏幕遮的面前,刹那间,将将停在了苏幕遮脖颈处。
展嫣然嫣然一笑:“你看,我也可以杀了你的。”
苏幕遮承认,他对战场上的这一朵花有过心动,只不过在国家大义面前,他们相互欺骗相互背叛,谁都没有说过喜欢的话,可是那丝丝心动,却像蔓藤一样,越长越繁茂,在他们这一次对战中。
展嫣然对他说:“我要回去嫁人了。”
苏幕遮说:“恭喜。”
自此,便再没了展嫣然的消息,苏幕遮也从来没有去打听过,他摸摸自己脖子上的那道伤疤,当时命悬一线的时候,他是怎么做的呢?将自己凑上了她的银枪,利用了展嫣然的不忍,利用了她的躲避,再一次给了她一枪。
这一枪刺在了展嫣然的肩上。
苏幕遮说:“这是我送你的新婚礼物。”
战场上只有敌人,没有友情更遑论男女私情,苏幕遮的这一枪,其实就是为了斩断两个人之间那若有若无的情愫,伤口虽然不深,但足够展嫣然记住,他们再无什么纠葛。
可是如今,苏幕遮捂住胸口的伤口,望着洞口那抹消失的倩影,似乎一切都没有往他预料的那个方向发展。
这时候,苏幕遮脑中忽然浮现了另外一个姑娘的身影,这个姑娘虽然笑得爽朗,可是眉眼间却总是流露出别样的风情。
这个姑娘叫吴琼,她还在家里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