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琼深深吸一口气,她捂住胸口努力抑制住自己要将苏幕遮掐死的冲动,然后挤出来一个生硬的笑容:“那么,苏幕遮,你欠我的六十六两银子要怎么还?”
苏幕遮也显得很为难,若是当初,六十六两银子他是不会看在眼里的,可是现在一文没有的他也只能试探着问:“店里缺人手吗?”
吴琼露出一副壮士断腕视死如归的表情:“这个事情明天再谈论,我们今天先把睡觉的问题解决了再说!”
商议结果自然是苏幕遮睡小榻,吴琼睡床。第一次整夜和男人共处一室的吴琼第一次失眠了。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十里香的未来一直压在心口上比石头还要沉。她虽然还不能真正融入这种百姓的生活中,但也明白,十里香就是她的下半辈子。
她不能毁了自己的下半辈子。
如何才能让酒楼的生意有点起色?只要再撑上两个月,只要到了年底,十里香就能渡过难关,可是这两个月是何其艰难。
年关将近,一些老主顾也开始宴请一些宾客,就店里剩下的那点银子,或许只办上一场筵席,就要关门大吉。
家家都没钱,她即便是失了信用去要债,也不一定能把钱要回来。若是告上衙门,本就偏帮醉仙楼的京兆尹,大概也会推说不到时间,允许这些人不还钱。
左右为难的吴琼忽然从床上坐起来,怀里抱着被子,愣愣的看着前面。
夜深人静的时候,是最容易引发心事的,同样睡不着的苏幕遮忽然出声问:“你是不是遇上什么难处了?”
其实这话若是白天问,定然能让人听出来其中的关心,只是这问的太不是时候,从没嫁过人从没和男人共处一室那么长时间的吴琼显然被这忽然出现的男人声音吓到了。
等她回过神,立马从床上跳下来,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就到了苏幕遮身边。她是气冲冲地过来的,根本就没注意到,不仅仅没穿鞋,连外衫都没有穿。
苏幕遮自幼习武,又在沙场上历练了几年,这夜间视物的本事旁人自然比不得,所以看到吴琼此等模样时立即尴尬地别过了脸。
黑漆漆的屋子里只有几丝朦胧的月光从窗户透进来,也只是让吴琼辨识到哪边是小榻而已,她分辨了会儿发现这怒气根本找不到发泄对象的确切位置,便消散了不少,理智也回来了,她琢磨了一下苏幕遮的话,觉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什么的,便将十里香如今的处境像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最后道:“只要你能帮十里香度过难关,我就不收你那六十六两银子了。”
苏幕遮听完后在心底分析了下京兆尹这个人,然后说:“我只能说可以试一试,你先睡觉去吧,这事我定然会全力帮你的。”
得到了准话的吴琼心满意足了,折腾了半夜她已经相当困了,所以一头栽倒床上就进入了梦乡。
听到睡得香甜的吴琼偶尔发出的呼噜声,苏幕遮难得会心一笑。
……
第二天江郎中又来了十里香,竹叶青拦住他瞅了半天,最后憋出来句:“你昨日不会是口是心非,其实真的看上我家老板娘了不好意思开口吧?”
江郎中连连摆手,他说:“不是不是,姑娘误会了,我是来送——”
“哟,江郎中来了。”吴琼笑着插进了话来,她风风火火地走过来,指着一边刚刚走了客人的桌椅板凳对竹叶青说,“还不快去打扫打扫。”又转头拉住了江郎中说,“我等你好一会儿了,你快点来吧。”说罢,就拉着他进了里院。
竹叶青看着吴琼和江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跑到流香身边问:“是不是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了,为什么我觉得老板娘神神秘秘的?”
正在打算盘的流香手下一顿,也抬头瞅了眼老板娘消失的方向,淡淡说了句:“其实江郎中对老板娘来说,也算是个良配。”
竹叶青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冷不丁被流香拍了下脑袋,就听她说:“老板娘的事你以后少插手,她自己有自己的打算。”
再说吴琼拉着江郎中进了内院以后就直接冲到自己房间了,她火爆急脾气,早晨醒来看到苏幕遮那种绿色的脸后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就要冲出去找江郎中,这才和江郎中碰了个对头。
谁知道江郎中淡淡看了一眼苏幕遮后却说:“没关系,这是正常反应。”
“这还正常反应,他的脸都绿了!”然后下手去掀苏幕遮的领子,“你瞧瞧,身上也绿了!”
不是吴琼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实在是苏幕遮现在的状态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江郎中也难得没有往礼义廉耻这方面想,他瞅瞅吴琼又瞅瞅苏幕遮,这才问了句:“他是你什么人,你这么关心他?”
他是我十里香的希望啊,吴琼这话是说不出口的,她知道苏幕遮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身份的,于是编了个谎道:“是我远方亲戚家的表哥,专程来京城看我的,却不料遭了歹人的手。”
这自古以来,表哥表妹都是良配,江郎中看吴琼的眼神立即就变了,最后居然憋出来一句:“有此良缘,夫人还是多多珍惜吧。”
吴琼被他这没头没尾的话给劈到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赶紧给他看病,别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江郎中很听话的的给苏幕遮看病去了,先翻翻他的眼皮,又把把他的脉,最后取出一根银针刺到苏幕遮的指尖,一道绿色的液体就流了出来。
虽然这江郎中给人看病的时候那种严肃认真的表情很动人,但是此时和这绿了脸的苏幕遮一比还是要差上一筹的,吴琼这边走神走得欢快,忽然听到一声呻吟,却道是苏幕遮蹙起了眉心,很是难受的样子。
吴琼说:“他疼了你轻点。”
江郎中说:“现在这疼还是轻的,昨晚上病发的时候那才叫疼。”想了想,接着形容道,“就像万千蚂蚁在身上每一处噬咬。”
吴琼小时候被蚂蚁咬过,就像针扎一样火辣辣的疼,当时她疼得嗷嗷叫,还惹来几个兄弟姐妹的笑话,所以印象相当深刻。
昨晚上这个人一直没有哼声,甚至和自己说话的时候连一丝气若游丝的颤抖都没有,只能说明这是个忍耐力极强的人。
这让从小就佩服英雄的吴琼如何是好,吴琼忧郁了。
江郎中给苏幕遮扎完针后,起身就看到吴琼这一脸纠结的表情,于是劝道:“其实你也不必太伤心,这种毒就是如此,现在我把毒血放出来了,你再去给他煎副药,喝了药再休息几天就全好了。”
语气那叫一个语重心长,这话里虽然没错,可吴琼怎么琢磨都觉得非常别扭,最后再懒得去费这个脑子,拿着江郎中递过来的药,准备出门去寻找碧香。
那个,老板娘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煎药这种事情,是不太擅长的。
手刚刚放在门上,那江郎中忽然喊了她一声,她狐疑回头,就见那郎中不知道从哪里寻了纸笔往前一递:“虽然是邻居,但我还是觉得打个欠条比较妥当。”
吴琼放在门上的手僵硬了,脖子也僵硬了。她挤出来一丝笑容说:“好,我给你写。”
得到欠条的江郎中心满意足的收拾了医药箱子出了门去,吴琼在他身后龇牙咧嘴了一番,才转身去找碧香。
这一转身,就碰上了竹叶青。
吴琼拍拍胸口呼呼两声,随即注意到竹叶青的目光已经固定在她手中的药上了。
“老板娘,你病了?”
吴琼支吾了两声,忽而转了脸色,面色发青地瞪着竹叶青:“活干完了没,你怎么又来后院了?”
竹叶青这才想起来自己过来找吴琼的目的:“楼里的梨花春没有了,我想去酒窖取一些,来问问那酒搁置在哪一处了。”
吴琼自然是不知道的,她想了想便说:“你去问蔷薇吧,我记不住了。”说完就饶开了竹叶青走了。
竹叶青看着吴琼的背影摇摇头,谁都知道,酒是老板娘的命根子,连蔷薇的酿酒手艺都是老板娘教的,可是现在看来,老板娘似乎变了很多。可是究竟哪里变了,让她具体说她也说不上来。
吴琼找了碧香半天,终不见碧香的身影,她瞅瞅日头看到太阳已经挂在半山腰了,很快就要到中午,谁都不知道耽误了喂药会给苏幕遮造成什么样子的后果,吴琼歪头想了半天,终于决定自己进厨房熬夜。
说起来这还是吴琼第一次亲手生火,她蹲在药炉旁边一动不动,神情认真而专注,好像在思考什么重大的问题,要做出什么重大的决定。
然后,她忽然动了,从身边拿了把干柴,取出火折子一吹,那火苗就立即窜了出来,干燥的木柴被火苗烧得噼里啪啦作响,眼见着那火苗就要烧到她手上了,吴琼才迅速将柴火扔进了炉膛里。
然后,吴琼开始往里面填干柴,直到一缕青烟从炉膛里冒出来,唔,熄火了。
吴琼愣愣地看着那丝青烟,懊恼地把干柴重新拿出来点火,这一来二去的终于把炉子点着后,她才想起来——砂锅没放水!
所谓不当家不知道材米油盐贵,不下厨不知道饭菜香,当吴琼端着药碗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她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所以酒楼里的伙计们即便是看到他们的老板娘脸上沾满了灰活生生一张小花脸的时候,也都硬生生忍住了要笑喷的冲动。
已经醒来的苏幕遮自是不了解这位老板娘的脾气,他乍一见到这张脸后还真是吃了一惊,问:“你这是去唱戏了吗?”天地良心,他真的没有嘲讽她的意思。
可是吴琼并不这样想,她的脸色更难看了。
当苏幕遮皱着眉心亲口喝下了那碗乌黑的药后,吴琼难得露出了笑脸,顺便问了一句:“刷锅水煎出来的药好喝吗?”
所以说,老板娘在真正暴走的时候,是不会选择大吵大闹的,她只会笑里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