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尔哭笑不得,走到栏杆边,一边接过来,一边说:“这是米丽雅所有作品中最经典的巧克力慕斯系列,叫作DevilKiss,除了它本身非同一般的柔软口感外,它还有其他慕斯比不上的甘醇的酒香,很淡,但不可忽略。”
他轻咬了一口,易千诺就一脸好奇地盯着他,生平第一次,她在他面前露出了小孩子一样的表情,那双大眼睛此刻也终于把它的可爱亮了出来。维尔心里又是一抹黯然,夏凉歌一定见过她这种表情很多次了,毫无防备的天真,如果不是绝对信任,又怎么可能让她心甘情愿地流露。
如今他也得到了,换做之前,他会高兴的要死,然而今天……总觉得比以往更无奈。
“坦白说,我之前一直都觉得奇怪,你竟然会喜欢这种甜腻腻的东西。”她说得煞有介事,很是认真。
维尔失笑:“那你觉得我该喜欢什么?”
易千诺上下仔细打量他一遍,又好好思考了一下,道:“想想其实也是应该的……你在我面前展露了那么多年的冷漠残忍,我差点就忘记你的本性了。”
“我的本性?”
“嗯,本性。”
“是什么?”
易千诺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维尔点点头,那一次相遇简直是改写他一生的存在,他又怎么可能会忘。
“那是银绝第一次正式邀请我来莲盟谷,很凑巧,我到达的那天,意大利刚下过雪。”她扬起头,表情很放松,唇角的笑自然得就像在和一个认识了很久的朋友在谈心。于是他想,或许这样也不错,最起码在她心里还能对他保留一丝亲密。
“银绝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并不是做不到,而是我怕自己会做不好。接下那次任务,我心里有点乱,所以干脆跑到雪地里吹冷风。你也知道啊,莲宅大的要死,乱跑的人肯定会迷路。”
维尔笑道:“你这个前奏讲得好长。”
易千诺愣了一下,回过头看他:“如果不交代清楚,你怎么能真实地体会出我当时的心情?”
所以她继续往下讲:“后来啊……”
维尔看着她的小嘴一张一合,只是带着浅笑很认真地听着——她难得会对他说这么多的话,再早之前是因为她对他不耐烦,后来是她不想再和他有牵扯。现在,他真的一无所有了,她反倒话多了起来。
他记得那是一个雪后,自己十六岁,众人眼中娇弱的少主,银绝心里不成器的存在,生活很安适,却一点都不轻松,他每天都活在抑郁里,他以为自己辜负了所有人的期待,也不喜欢父亲对自己太过冷漠的眼神。除了与生俱来的一个头衔,他似乎没有任何优点。
那天在湖边,看着那些凝固的厚厚的坚冰,心里一直在想它们为什么不是融化的,这样他就可以跳进去,轻巧地逃避开一切,即便水是冰寒刺骨的,他也愿意葬身其中。
然后,听到身后积雪因为踩压发出的声音,一回头,便看到一个身穿黑衣的漂亮的小男孩,还有他东方式的一双眼睛,漆黑若夜,亮如明星……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干净到只是随便站在那里,都能令天地无声。”她对他做出如此评价,他一点都没有受宠若惊,因为他还没来得及受宠若惊,就被她的下一句话弄得目瞪口呆,“不过你一开口就坏事了,果然人不可貌相。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只是一张嘴,就可以聒噪到让我抓狂。”
好吧,他承认,他当时真的很喜欢缠着她。
他笑笑,把剩下的蛋糕放回盘子里。
“维尔,我向萨菲要回了你。”
维尔手指一僵,半垂着头问:“用莲徽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说:“你随时可以离开……我知道你给自己留下了后路。维尔,去找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地方,然后试着去遇到一个真正属于你的幸福。不要再勉强自己,能证明自己的领域也不是只有取得权势和勾心斗角这一种。你失败,不是因为你无能,也许只是不合适。不合适就什么都不要谈,没有缘分,头破血流也不过得到枉然。”
她收拾好餐盒,起身离开。
“为什么当初不把莲徽交给萨菲?”
易千诺深吸一口,强忍住了一种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情绪,用最平静的语气说:“那不是就彻底毁掉你了么?你还不至于让我讨厌,甚至产生那种决绝的念头。”
“那夏凉歌呢?他想要什么你心里一定清楚,既然爱他,那么莲徽应该也不算什么。”
“的确不算什么,我也可以交给他。”她回头微笑,眼神一如最初,像是暗夜里最亮的星辰,“但是他不会接受的。因为他明白,一旦接受就意味着在我们的感情里掺入了杂质。也或许,我便会因此离开他。我缺点很多,偏执刚好在里面,又倔强得要死,放不下尊严,还多疑得可怕,眼里不揉沙。这些他都知道,所以他清楚我手里什么是他可以不打招呼就取走的,什么是我亲手奉上他也必须得回绝的。”
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没有再出声。
那一天,他听莲宅资格最老的管家说:“……小少爷也很可怜,老爷把他从领回来后就没有理会过,虽然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老爷的那种态度也太冷淡了。难怪小少爷每天都不开心……”
“既然老爷没打算对他好,当初又为什么不惜杀掉那孩子的母亲也要把人给抢过来呢,造孽啊……”
“……”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走到了湖边,漫天冰雪,入目霜白,天气晴朗得只剩下了阳光,寂静里,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带着哽咽,如同低泣,但脸上并没有泪痕。
然后,她来了,带着比阳光更刺目的骄傲,比雪花更冰凉的纯白,直直地映入他的眼底,刺入他的心脏,让他知道,原来自己还没有麻木到可以舍弃一切……
维尔慢慢移回了床上,闭上眼睛。
他又发现,原来曾经以为的不能割舍,拎到真正的分离时,也可以干脆地一刀砍过,不留血痕!
她的刀,果然……好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