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验证这个建筑物原来曾经是个建在地下的房子,就要找到房间,而房间所拥有的一大特点是它具有私密性,也就是说,它最多只能有一面朝外,剩下的三面应该具有密封性。如果按照这个标准来看,显然,在两条甬道之间的大石室是不符合这个标准的。目前据我们所知,这个石室内,只有那个放棺材的室符合房间的标准。因此,要证明这个建筑物是房子,就必须找出更多的房间,至少要在三个以上。
这时,我又想到了陈步云之前画的那张纸,在这纸上,有八个环环相扣的圆圈,上面标注着八个毛笔大字:乾、坤、坎、离、震、艮、巽、兑。
这时,我灵机一动,如果我们进这个建筑物时的方位是“乾”的话,根据八卦的学说,乾为天,坤为地,震为雷,巽为风,艮为山,兑为泽,坎为水,离为火。乾的对应点是坤,震的对应点是巽,艮的对应点是兑,坎的对应点是离。上次我们进那个放棺材的墓穴,如果假定为“坤”位的话,那我们只要找出坎、离、震、艮、巽、兑各个位置,然后如法炮制,如果里面有房间的话,那轻敲三下,说不定就能打开。
我沿着甬道,轻声数了一下,只见从前面一个石室算起,“乾”位的门所对的位置,正好是第167块石头,向左数去,也正好是第167块。然后我再到“坤”位的石室前一数,数字虽然少了很多,它却仍在中央,左右均为112块。
我大喜,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路径。因为按照这样算来,我只要到下一个石室,从端点数起,数到第167块,再敲击,不就行了?
于是,我到了左侧,也就是属于八卦中“兑”位的部分,左右一数,发现这一段的石块也正好是335块,心中大喜,找准了中间的一块,举起手电筒,准备向墙壁敲去。
就在手电筒将近墙壁时,拿手电筒的手突然被人一把抓住。我回头一看,是季慎,他神情严肃:“不要莽撞!这个地方很复杂。”
我跟着季慎,转到陈步云身边,只见他正好在“巽”位,弯着腰,嘴里念念有词,一边用手电筒详细察看着位于正中的那块石头。看到我们进来,他挥了挥手,叫我们过来:“你们快过来看,这块石头和旁边一块石头之间有什么不同?”
我用手电筒一照,就发现了这块石头和另外一块石头的不同之处。正中的这块石头,虽然历经沧桑,却仍保持着光滑,但是右边这块石头,却好几处地方凹了进去,显然是经过成年累月的敲击而成。
陈步云脸朝天想了一下,冲我说:“你知道先天八卦和后天八卦之间的区别吗?”说实话,八卦这东西,我们本来就没学习过,只是因为有很多古墓是按照八卦的方位设计的,在考古鉴定工作中,我出于实际需要,也只是稍微学习了一下。对八卦分“先天”和“后天”,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季慎对我解释道:“所谓‘先天八卦’,是指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你刚才想敲的,就是按照这先天八卦的方位。可是,有时候构造建筑物,也会按照‘后天八卦’的方位来布局,这‘后天八卦’就成了‘坎一、坤二、震三、巽四、五为中宫,乾六、兑七、艮八、离九’,敲击的部位就会比以前多出一块或者几块石头,如果这个建筑物是按照后天八卦来布置,通常会故意设个陷阱,进入者如果对八卦不够了解的话,那就会被困住或者被滚石杀死。”
“你们不是说,这是西王母宫吗?八卦好像是中原地区才流行的,在这个古代少数民族的地方,又是在那么早的时间,建造建筑物时,怎么会把八卦运用得这么纯熟呢?”我反驳道。
季慎叹息了一声,问我:“你知道八卦的发明者伏羲是什么地方人?”伏羲这个名字我当然很熟悉,至于说他什么地方人,我倒一时答不上来:“这人是传说中的人物,传说中的人物应该没有家乡。”
“这你就错了,八卦虽然古代在中原很流行,但伏羲并不是中原地区的人,而是就在这个地方土生土长的人。”陈步云回头对我说道。
伏羲是靠近藏区一带的人,这怎么可能呢?我觉得,如果现在伏羲活生生地站到我的面前,他穿着长袖宽襟的古服,我还能接受;要是他穿的是半露肩膀的藏袍,我实在难以接受。
“现在的考证结果,证明伏羲是甘肃天水陇南一带的人,”季慎说道,“其实,你仔细想一下八卦,就会明白。这八卦是什么意思,天、地、雷、风、山、泽、水、火这八种自然景象,是在华北X大学平原上能看到的吗?这种对世界的解释和体验,只能在甘肃南部一带被侵蚀的黄土高原上才能有切身体会。”
季慎的这段话很有道理,不过还不能让我信服,我又想到一个问题:“伏羲和西王母,恐怕在时间上要相隔几千年吧!在这个石室建造时,这里的人们还会这么相信八卦,以至于把它的原理运用到建筑物上?”
本来还在仔细推敲那块石头奥秘的陈步云回转头,轻轻敲了敲我的头:“好个小家伙,看不出,你还真有几分‘虽千万人,吾往矣’的风格。很好,这个性格我很喜欢。要是早二十多年遇到你,我也会把你收下当研究生。”他接着说:“不过呢,你有个地方没搞清楚,刚刚你问的问题,估计是大错特错了。”
我有个地方没搞明白?我翻来覆去地想,觉得自己对西王母的知识了解得比较全面,实在搞不清楚陈步云所说的“大错特错”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在历史上,只存在过一个西王母?”陈步云看我沉吟不语,于是便提醒我道。这番话很是奇怪,因为所有的历史记载,指向的均是周穆王在瑶池边上见到的那个神秘女人。
我结结巴巴起来:“这个……我也不大清楚。”说实话,因为历史书籍上这么记载,我从来没有想过,历史上会存在多个西王母。
陈步云接着说道:“你还记得西王母见周穆王时唱的那首歌吗?”
“记得,‘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
“那么,这首歌是什么意思呢?”
虽然从现代人的角度来看,这首歌似乎文辞深奥,其实它在古代,属于很简朴的口语。于是我答道:“白白的云彩在天上飘着,高高的大山从云中涌出,我和你被无数山河隔开,要是你不死的话,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再来?”
“你认为,西王母只有一个,是不是从这首诗中得出的?”陈步云问道。我点点头。
陈步云叹息道:“看来,你是把《穆天子传》当成真实的历史记载来看了。难怪你会认为西王母只有一个。”
“那它难道不是真实的历史记载?”我反问道。
“它一部分是历史记载,一部分却并不是。”陈步云答道。什么?一部分是历史记载,一部分不是?这种回答让我觉得很奇怪。
陈步云接着说道:“确切地说,它是一本带着真实历史的古代吹牛书!”
这就更莫名其妙了,吹牛书?是谁在吹牛?周穆王,还是作者?我看过《穆天子传》这本书好多遍,只觉得这本书很是古朴,文字也相对难懂,应该是战国时人写的,最多算一本文学作品,却从未想过这本书有吹牛之嫌。
陈步云问道:“你有没有注意,这本书里,反复提到一个名词:‘河宗氏’?”确实,在这本书里,多次提到了‘河宗氏’,他们陪着周穆王西征,回来之后,还升了官,于是我点点头。
“吹牛的人,就是这个叫‘河宗氏’的古代少数民族,他们的祖先因为陪着周穆王西征,获得了官衔,这让后代子孙非常引以为荣,所以就写了这本书,目的是吹嘘他祖先的伟大和光荣。”
“哦,难怪!这本书里,很多人名和事迹都是其他书可以印证的,有些话又是荒诞不经的。难怪有人觉得它是历史书,有人觉得它是小说!”陈步云解释到这里,我终于恍然大悟。没想到,这个历史学界的大难题,陈步云居然几句话,就轻轻解决。
“既然这样,那么,你自己解释一下,在见周穆王时,西王母另外还唱的一首歌曲吧!”陈步云像对待自己弟子一样亲切地说。
这首几千年前的人唱的歌,渐渐地回到我的记忆中。恍惚之间,似乎看到一个白衣女子,面对着自己心仪的男人,想随他去,却又没有办法放下自己肩上承担的责任,于是她凄凉地唱道:“徂彼西土,爰居其野。虎豹为群,于鹊与处。嘉命不迁,我惟帝女。彼何世民,又将去予。吹笙鼓簧,中心翱翔。世民之子,惟天之望。”
我于是一句句翻译出来:“在这西方宽广的土地上,我住在这青青的原野中,周围是虎豹成群,旁边是鸟鹊的住所。上天的旨意使我不能离开这里,因为我是天帝的女儿。这个男人,他想着他治下的老百姓,又要离开我啊。吹起笙来,鼓起簧来,让我的心像鸟儿一样翱翔,时刻和他相伴。可是我们相隔相离,这是上天安排的,又有什么办法呢?”
翻完之后,我觉得心有疑惑:“这段歌词,我没看出什么吹牛之处啊!”
陈步云笑着说:“吹牛的最佳境界,就在于吹得让人看不出是吹牛。”他顿了顿,解释道:“你想想看,这个河宗氏的祖先干了什么事情?陪着周穆王西征和北征,征了不说,还陪着周穆王去见情妇,更厉害的是,这个情妇居然还是天帝的女儿。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个牛皮吹得不可谓不大了吧!”
“呵呵。”听了陈步云的解释,我笑了起来,这个河宗氏确实很擅长吹牛。可惜他们一吹不要紧,却苦坏了我们这些几千年以后的历史学者,直到现在,我们还在为这本书是写真事还是写小说打笔仗呢!
陈步云接下来,又很诡秘地说:“不过,这种最高明的吹牛,对我们历史学者来说,也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它吹牛的成分,通常只是在某个紧要点,而在其他地方,说的可都是真的。”在这黑暗的石室内,听着一个学富五车的老人谈吹牛学,这倒是另有一番味道。
“那么,这个歌吹牛的成分在哪里呢?”
陈步云笑道:“其实吹牛的地方,也就一句话:‘我惟帝女。’而且吹的这个牛,也很有趣,它故意说得很含糊,即使周穆王看到了,也不能指责河宗氏说谎。可以说,这个歌达到了古代劳动人民吹牛的最高境界。”
“‘我惟帝女’含糊在什么地方呢?”
“关键点,就在‘帝女’两个字。这个‘帝’可以指上帝,那就是神仙;也可以指中国古代‘五帝’的‘帝’,如果是这个意思,那就是人。在《穆天子传》全书中,对西王母的描写是最详细的,也是河宗氏吹牛的着力点,所以从这里可以看出,在当时的世人眼中,西王母的身份是似神非神;她的说话口气又很像一个国王。所以,我推断她是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圣女国王。”
“圣女国王?”
“对,在人类历史上,曾经有过一种政权形态:它的统治者是一个女性,被人们视为身上有巨大的魔力,她终身不能结婚,也不能和男人有性关系。如果她死了,她治下的人民就会再找出一个女性,作为她的转世者,继续加以尊敬。可惜这种政权形态中原地区的人们不了解,只看到这个国家不断有西王母出现,却不知道内情,还以为历史上只存在过一个西王母,自然要认为她是神仙了。”
“这么说,你认为历史上存在过无数的西王母?”我问道。陈步云点点头。
季慎插嘴说:“我们认为,历史上确实存在过一个西王母古国,而且存在时间可能长达上千年之久,起码有数十位女性曾经是这个国家的统治者。汉族叫她‘西王母’,藏族叫她‘索日格’。”
“索日格?”这时我才想起,陈步云在听那三个藏民唱歌跳舞时,听到“索日格”这三个字时惊讶的表情。再仔细回味一下,我越来越觉得,“索日格”和“西王母”是同一个人:在藏语中,“索日格”是“大家的母亲”,“西王母”的称号中也有一个“母”字;索日格曾经接待过汉族帝王,可是在中国历史中,只有周穆王曾经出巡过。
于是,我终于明白,“索日格”就是中国历史中所称的“西王母”,她们并没有像我们所想的那么神奇,只是一个个可怜却又权力很大的女人,她们苦苦守卫着自己的家园和子民,连爱情也享受不到,子孙也没有,却被国民们称为“大家的母亲”。
“那么,我还有一个问题,如果这就是‘西王母石室’,那么它和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大规模战争有什么关系呢?”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