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默默地相对,一直不说话。我和陈步云、季慎从来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在一旁束手无策,也只好在一旁发愣。
其实,别看孙卫红身上血迹斑斑,其实他伤得比陈明要轻,还能四处走动。陈明中了一棍后,短时间内还能坚持打斗,等到回来把裤子脱下一看,整条大腿都已经变成黑紫色,伤得很重,紧张一放松,他就只能躺在床上歇息。
坐在椅子上想了半天,孙卫红突然说道:“今天晚上,他们肯定会摸上来。”
躺在床上的陈明问道:“为什么?”
孙卫红说:“你想想看,这批人在甘肃和我们斗时,他们其实实力和我们差不多,有没有蛮打蛮冲?”我回想了在西来庄旅馆的那一夜,果然如此,对方如果要硬冲出来,还不知鹿死谁手,可是对方硬是忍住了,没有冲出来,对利害关系拿捏得很准,应该不是那种只知逞强的匹夫。
孙卫红接着说道:“对方这次之所以大白天逼上门来,是因为他们已经很急了,所以才敢冒这个险。”确实如此,我们回到老宅,不过是两三小时,对方这么急吼吼地冲上来,按照上次他们的表现,如果不是急了,还真不会这样。
陈明这时完全平静下来,听了之后,点点头:“是啊,对方估算很老到,既然大白天敢上门来,说明他们早就知道我们不是对手。”这一动,牵动了大腿的筋,他“啊哟啊哟”地喊了好几声痛。
大家都很沉默,特别是我和孙、陈二人想起被刘强骗进西王母石室的那一段,觉得这人心肠狠毒,做事严密,能忍得住,加上武艺也不错,我们中实在没人可以和他相比。
正在发愁间,我一抬头,突然想起小时候差点闯下的一个大祸:我在十二岁时,把一个老鼠夹子夹在门边上,这时正好有个邻居来推我家门,这个老鼠夹子里的钢筋条立马射出,幸亏这人推门力气不大,手也缩得快,只是手指头上穿了个小洞,流点血而已,结果被父母知道了,我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打。
我脑袋里,突然灵光一闪:这些人乘黑摸上来,是为了找到我们,他们肯定要进屋。我们老宅里,能进人的地方只有两处,一处是阁楼后的窗户,我们刚来时,对方一个人就从这个窗户里跳出,说明对方对这里很熟悉;另外一处就是家里的大门,但估计对方不大熟悉,即使在夜里冲进来,也不会这么大摇大摆。
好!我叫你们尝尝老鼠夹的厉害!我暗想。再一想,这老鼠夹最多把对方手指给夹伤,起不了什么大作用,万一激怒了对方,说不定对方进屋之后,会痛下杀手,那就得不偿失了。
孙卫红看我时而眉头舒展,时而又眉头紧皱,便问道:“你想出什么办法没有?”我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他听了之后,倒没有立即做声,而是缓缓地绕着我家的老宅转了一圈。
看完之后,他的心情似乎轻松了好多,脸上也多了点微笑。看到他这副样子,我们也松了一口气。孙卫红走过来,对我说:“博士,这种老鼠夹现在还有处买吗?”我点点头,去年我回来时,在出我家这个小巷子的杂货铺里,还见过这种老鼠夹。
“那好,我们就让他们尝尝苦头。”孙卫红拉着我出了门。这次,我们很自信,因为对方被逼跑之后,一时半会儿,估计不敢再来挑衅。
这种老鼠夹用两条粗钢筋弯曲而成,中间绊着一根很粗的弹簧,用东西碰上,夹子就会合上,从里面再快速地伸出一根顶端磨得很尖的钢筋,刺中被夹住的东西。因为威力实在太大,镇上的老百姓都担心孩子会不小心碰到,已经不大买这种老鼠夹了。
出了我们家那条巷子,有一家叫“小明五金”的杂货店,我们在那里,居然买到了二十多只这种老鼠夹,本来担心卖不出去的店老板又是高兴,又是惊讶,不知道我们究竟想干什么。陈明还从店里买了四米多长的钢丝网,这是夏天镇上的老百姓做防蝇网用的,钢丝又牢又结实。
除了这个之外,孙卫红还买了五斤铁钉,二十多块木搓衣板,一米多的粗铁丝。这弄得店老板一头雾水,既高兴平白无故多了这么大一笔生意,又不知道我们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用。
回来之后,孙卫红干起活儿来:先剪下一段段铁丝,把钢丝网扎成筒状,然后牢牢地固定在阁楼的窗户口,一直垂到木楼梯下,网的底部,也用粗铁丝扎了好几道。然后他用锉刀把一根根铁钉锉尖,敲进木搓衣板,再在大门口、钢丝网附近放了密密的一圈这种滚钉板。
做这些事情很费时间,大约花了三个多小时,这时候,天渐渐也黑了下来。乘着天黑,孙卫红把老鼠夹一个个安在门上、窗户上。
做好了这些准备后,我们草草地吃了些晚饭,把家里的灯全熄了,就等着那惊心动魄的一刻到来。
在渐暗的光线下,我们五人都躲在房屋的最里间,每个人都不是赤手空拳:躺在床上的陈明手持两把大菜刀,孙卫红手里是一把长柄铁锹,我和陈步云、季慎手里各拿了一把镰刀。
江南的天气很是多变,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突然下起了毫无声息的细雨,这阵雨惊动了狗,犬吠声远远地从远处传到近处,再从近处传到远处。
“他们来了!”听了这阵犬吠声,陈明突然说道。我们的心一缩,大家都竖起耳朵,静静地听着宅子里的动静。好长时间,一点声响也没有,我们知道陈明也是紧张过度,这伙人还没来,于是长长地松了口气。
这口气刚刚放下,院子里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口,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里的镰刀柄。头轻轻地歪过门,看了好一阵,才发现原来是雨渐渐下大了,桂花树上有两片老叶子掉了下来,被雨打的声音。
我们又松了一口气,突然院子里传来“嘿嘿”一阵冷笑,然后再次无声无息了。过了没多长时间,院子外又传来“嗵嗵嗵”的声音,似乎有人穿高帮套鞋走过。
这时,天色已经全黑,我们在房间里甚至你看不见我、我看不见你。只听得雨渐渐大起来,我再次瞟了院子一眼,只见地面上,微微地闪着光。此后,却再次丝毫没有动静。
时间越走越远,我渐渐地开始犯困,慢慢地合上了眼睛,刚合上不久,眼皮却又猛地一跳,赶紧把眼睛张开。
耳边传来“呼哧呼哧”的声音,这是孙卫红发出的。“他们已经进来了。”他悄悄地说道。我歪过眼去,却什么也看不到。
“进了院子了。”孙卫红说。院子里,我照样看不到任何人,心怦怦直跳,一片一片的汗从头上泄了下来。
“嚗”、“嚗”,我们的大门板上似乎被射入了什么东西,嗡嗡地响了好长时间。院子里还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对方似乎仍然在犹豫,好长时间,没有进屋。只听得院子里,仍然是一片雨声。
突然,大门口传来了“啊”的一声惨叫。我的心大跳,忍不住便要冲出去,却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拖住。这声惨叫后,又再次悄无声息。“这人在骗我们出去。”孙卫红悄悄说道。
这话还没完,大门突然被重重地推开,一条身影蹿了进来。“啊……”这人似乎一脚踩在滚钉板上,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惨呼声,而后只听得这人跳到了院子里,开始“呼呼”地喘气。“沉住气,别动。”孙卫红在我耳边说道。
此后,在院子里再也没有任何动静,房子周围又是一片寂静。过了大约五分钟,又听得阁楼处传来了“哒”的脆响,然后屋后是“扑通”的一声闷响。我知道,这是对手想从阁楼里跳进来,却触发了老鼠夹,吃了钢筋一戳,一把没抓稳窗户框,掉了下去。
对手似乎恼了,他们再也没有顾忌,我只听到“咚咚”两声大响,似乎有两人跳进了院子。这两人走路也不再不发出声响,而是如同平常人走路一般。其中一人还没进门,就用一把什么东西朝地上一扫,一个滚钉板顿时被他扫飞。
另一个人大步地走了进来,这一脚又踩到了滚钉板。这人再不像以前那么强忍住,索性弯下腰,把脚从滚钉板里拔了下去,狠狠地扔到院子里。然后,这人又是一步踏入,不想又踩到一个滚钉板上。这下,他再也忍不住,“啊”地惨叫起来。
伴随着这声惨叫,后窗边同时传来了“啪啪啪”数声连响,这闯入后窗的人也是惨呼连连。惨呼未休,又听得楼梯上传出“轰”的一声大响,原来这人大约吃过亏后,这次下定了决心,硬挺着冲进,被更多的老鼠夹上的钢筋戳到后,还咬牙踏进阁楼内,不想一脚正好踩钢丝网内,这网又滑又软,这人一脚收不住,就“轰隆隆”地从楼梯顶一直摔到楼梯脚,被困在网内。
这声惨叫传来,在大门口的两人转身想逃,不想孙卫红大吼一声,冲了出去。连踩了两次滚钉板的那家伙大吃一惊,脚一缩,又踩到了一块滚钉板。这次,他的惨叫声更大。
我、季慎都冲了出去,甚至连还在床上躺着的陈明也跳着一条腿,啊啊地冲进去。这进屋的两人更是慌张,惨叫连连,不知踩中了多少块钉板。
我手一伸,拉亮了电灯,只见这进屋的两人,果然是我们在巷子口遇到的那些“刘强”。只是在这时,这两人已经变成了“鸭子”,脚底下各踩在两块滚钉板上,大约脚底很痛,两人摇摇晃晃,虽然手里都拿着一把把明晃晃的大刀,却已没法向我们进攻。孙卫红怒吼着,铁锹像暴雨般向这两人头上砸去,这两人手忙脚乱,只得胡乱遮挡着。
我们的镰刀、菜刀比较短,使不上力气,也纷纷捡起长凳、椅子,朝着这两人头上砸去。本来这两人的武艺还不错,如果在正常情况下,我们五个不一定是他俩的对手,可是他们已经连踩了几下滚钉板,再加上心慌意乱,顿时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反而连连遭到我们长凳、椅子的重击。
孙卫红一锹向其中一人劈去,那人慌忙用刀一格,却因为脚底软,手上无力,手中的刀被一锹打飞。这时,陈明正好一长凳砸到,正中这人的后脑勺,这人一声闷哼,倒在地上,晕死过去。
另一人见势不妙,立即逃到院子里,不想两脚底下各有这么一块滚钉板,脚步不稳,“砰”地倒在地上,正好倒在被其中一人用大力甩出去的那块滚钉板上,钉子深深地嵌入了一只手臂内,鲜血直流,顿时站不起来了。
我们取出绳子,将这两人牢牢捆住。再到楼梯间,只见一人被困在网中,这网经不住他的猛力挣扎,已经从窗口脱了下来。这人立足不稳,大腿上、手臂上也已经钉上了好几块板子,动弹不得,正在呼呼喘气。这人也被我们手到擒来。
短短片刻,这三名从甘肃跟踪我们到吴江的盗墓贼一个也没逃掉,被我们全数擒住。
这场争斗,我们虽然力量较弱,但在孙卫红的指导下,用这些他想出来的办法,将进犯的敌人一网打尽。看到这三人被捆得像一个个大粽子,我们五人喜笑颜开,盘绕我们心头多日的担心一扫而光。
在我们捆绑这三人时,发现他们浑身上下血迹斑斑,可见受伤不轻,这次,我们不但赢得干净利落,更是觉得心中大慰。孙卫红和我们几人用力,将这三名俘虏抬至墙角边。
孙卫红叫我去提了一桶水,也不管他,朝晕着的那人迎头泼去。那人浑身一抖,醒了过来,只是头歪歪地搭在一边,显得有气无力。
“你们谁是刘强?”陈明喝问道。这三人面面相觑,一个个不吭声。
孙卫红恼了,把他们身体转过来,扳开他们的手,只见那个最后倒在院子里的人右手上有个鲜红的大疤,而且呈“Y”形,显然是被我们之前在西来庄旅馆烫伤的。
想起这人的阴险狡诈,我们心里的火就不打一处来。陈明也不顾脚上的伤痛,伸手就“噼噼啪啪”给了这小子十多个耳光,直到把他打得两颊通红,口鼻流血。
对这三个小子,我们有一大堆话想问: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怎么知道我家的老宅在什么地方?从老宅里拿走了什么东西?还有没有其他同伙?……当然这些问题,要一个个来问。
不过,我们也不抱希望,自从上次被刘强耍了以后,我们知道,别看这三个小子看起来年龄不大,其实一个个都鬼得很,这次要不是孙卫红身经百战,我们差点又吃了他们的亏。不然,我们可能会生不如死呢!
果然,这天晚上,任凭我们怎么问,这三个小子就像木头人一样,就是不开口,气得陈明不顾自己还拐着一条腿,冲上去又给这三个小子一顿狠揍。后来闹了大半夜,看看实在问不出什么东西,孙卫红索性弄来一条绳子,把这仨小子吊了起来,让他们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就算想逃,也使不上劲儿。
这天晚上,大家都睡得很浅,只要屋子里有一点声响,就赶紧起来看看,不过这一夜再也没有发生大事。第二天醒来一看,这三个小子还被高高地吊在堂前,和昨天相比,更加委靡不振。
到了早饭时分,我出去买了三十多笼蟹粉。这也是同里的小吃之一,其实就是极其小的小笼包子,每笼四只,香甜鲜美。街上店铺的人不错,还借了一个提屉,里面放上了六七碗热腾腾的小馄饨。陈步云不要吃蟹粉,他自己出门,去买了一大碗桂花小丸子,端回来时还是桂花香四溢。
这次,我们不再发善心,就当着这挂在梁上三人的面吃了起来。香气飘出去,我看到这三人喉结直动,想必是馋得要命。
看到这三人这副馋样,我更是童心大起,索性又上街去买了一大堆迎客茶。这同里的迎客茶和别的地方大不相同:第一道茶是糯米锅巴,冲泡的时候,要加上白糖,冲起来真是又香又甜,很好喝;第二道茶是熏豆子茶,用的青豆,这青豆不是甜的,而是咸咸的,刚吃完了第一道茶,嘴里还甜甜的,很难受,喝上这微微咸的茶,积蓄在胸前那股腻腻的感觉顿时消失殆尽,喝了微咸的水后,豆子已经被泡开,吃起来又韧又咸,很有味道;第三道茶,当然是碧螺春了,这茶盖一开,满屋子都是清香味。
本来,我们这里早饭喝了小馄饨汤,就不再喝茶了。不过,这三个小子肯定又饿又渴,不这样,他们将来还不一定会招。另外,陈明、孙卫红、季慎他们远道而来,让他们多尝尝我家乡的小吃,也是应该的。
老实说,这三人年龄不大,还真是个汉子。我们在下面故意喊好吃,他们鼻子里估计也灌满了食物的香味,应该是馋虫都快冲出来了,可这三人就是一声不吭,也不求饶。不过有一点,我还是看出来了,这三人从来不敢正眼看我们吃的东西。
既然这三人还是这么硬气,到了中午,我就更是去找了一堆美食来让他们难受。同里的正餐中,最著名的菜是这几样:状元蹄、太湖蟹、太湖白虾、鲃鱼二吃、银鱼炖蛋、丝鱼卷,还有在江南比较普遍的梅干菜扣肉。
要说这状元蹄,原料是普普通通的猪蹄,可是加入了十三种香料烧成,颜色红中带黑,入口即化,很是好吃;鲃鱼二吃,用的是太湖中的鲃鱼,沿着背脊一剖两半,一半红烧,一半清蒸,红烧的味道很浓,入肉三分,清蒸的肉质黏稠,很是鲜美;银鱼炖蛋本不稀奇,可是这银鱼本是太湖特产,宽不过半厘米,长不过三厘米,肉质鲜嫩,加上一点也不腥,炖进蛋里,吃了之后,更是叫人合不上嘴;而这丝鱼卷,则是选五六斤重的青鱼或草鱼,去肚当留皮,卷入火腿丝、鸡丝、香菇丝,并佐以黄酒、香葱,入笼蒸熟即成,别具风味。
中午时分,我们在下面大快朵颐,吃得陈明眉开眼笑,连声叫好。这三人起初还只是不看,我们吃了几下之后,再也受不了。
“你们这伙王八蛋,还不如杀了我们。”其中,那个自己钻进网内的人实在受不了,突然高骂起来,这一开口,其他两人也立刻骂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