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说话了,静静地跟着我走。我想,这个时候得征求一下她的意见,就问:“你愿不愿意去?”她点了点头,表示她愿意。她的这种回答反倒让我紧张。我把我住的那个比狗窝强不了多少的地方说成是家,这实在有点欺骗的味道。那充其量只能算个住处,而绝不是家。
说起我的住处,真有点难以启齿。因为没有钱租不起楼房,我只好在张家湾村的一个农家院里租了一间小屋。那是一间很小的西厢房,里外两小间。外间有个小锅灶,可以做饭烧炕。里间只有十平方米。
其中的一半被一铺小炕占据着。炕上一边放被褥,另一边放的都是画纸。一个没有拉锁的旅行袋里塞着我的全部衣物,单的、棉的、洗过的、没洗过的都混在一起。地上放着一个小桌。上面铺着一块画画用的毡子,原来是白色的,如今已经快成黑的了。桌子旁边的两把椅子,一把是我常坐的,另一把上摆满了砚台、笔洗、调色盘和各种颜料,几支毛笔横躺竖卧地堆在笔洗和颜料盒之间,脏兮兮的,活像一群露宿街头的乞丐。这些东西本来应该放在桌子上,因为桌面太小,实在挤不出位置,就只好把它们请到椅子上受苦受难了。桌子下面是鞋与废画混居的世界,脚臭和墨香,这两种高下悬殊的气味,在这里居然相处得极其和谐。没有窗户的三面墙上贴的全是我最近创作的画稿。
全靠它们才让这个冰冷狭窄的小屋有了一点生气。它告诉人们,这可是个艺术家的住所。
我总觉得穷对于艺术家不但没有贬意,反倒能提升自己,理由是,很多大艺术家都曾经是贫穷过。可是对女朋友就另当别论了。把女友带到这样的住处,不论你有多么豁达,心里也不会太舒服。我不知道磊磊看到这样的地方会怎么想,我得先让她有点心理准备,便在下车之前把我住的小屋先向她作了一番描述。我的描述比实际情况更糟糕。
磊磊听了却哈哈笑着说:“你这人真幽默。”我知道坏菜了,我的话她压根儿没当真,还以为我在逗她。事到眼前也只好爱咋咋地了。
下了车,我没有带她走向西边的现代化小区,而是走进东边的那片废墟。去年张湾村自主开发的新小区已经落成,大部分村民都搬进了楼房,空出来的平房一部分已被推土机推平了,房顶上还有一缕缕的炊烟。我住的这家就是其中之一,它孤零零地立在一片瓦砾之间,很像是一个死里逃生的伤号。
院门锁着,房主一家人都到亲戚家去过年了,整栋房子只有我一个人。我用钥匙打开门,领着她进了我那间又窄又冷的小屋时,磊磊竟然惊喜地叫起来:“哇,太棒了,我还从来没住过这样的房子,简直浪漫极了!”
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真的吗?她管这叫浪漫?我禁不住仔细看着李磊的脸,想验证一下她的话是真是假。她说:“你看我干吗?这里真的很棒,你不觉得这很像曹雪芹写《红楼梦》的地方吗?”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这让我欣喜若狂,我还担心她会嫌弃这里,显然是看错她了。我说:“你这样说我就不至于太难受了。我哪能跟曹雪芹比,他写《红楼梦》的地方比这还要差。”
李磊说:“你说得不对,应该是比这儿还要浪漫。”
我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我说:“谢谢你磊磊,谢谢。”一使劲就把她抱起来,两个人便一起倒在炕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