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叫一声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2004年1月22日的早晨。
刚才的梦境就像是在寒风中吐出的哈气,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我只记得那是一个挺可怕的梦,却又想不起具体是什么内容。一切都模模糊糊,似有似无的,任凭我怎样拼命地想,可就是想不起来。
今天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也就不再想这个梦,我从床上起来之后,把自己刻意地收拾了一番,便兴奋而又紧张地走出门去。
登上通往植物园的904路公交车时,我满脑子都是疑问。她为什么非要选择这个时间见面呢?去年的春节,就是因为想和她见面才遇上了那么一件奇奇怪怪的事。这次会不会又要有什么怪事在等着我?
脂砚斋——这个让我魂牵梦绕的名字,又幽灵般地出现在网上。
她先是责问我去年的大年初一为什么失约?我向她解释,说我遇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就把发生在去年的事一五一十地对她讲了。她听了只是笑,说我真会编故事。
我说:“这全是真的。”她就是不信。我就说,“现在我跟你说不清楚,见面再谈好不好?”
她说:“好,还是老时间,老地方,这次你要是再失约,就永远见不着我了。”
前几天,我就以李磊的名义,把房子捐给了一家儿童基金会,自己又回到了张家湾。
住在李磊送给我的大房子里并不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每天夜里,我都被自己强迫着,回忆和她在一起的细节。我的眼前不断地出现李磊的影子,被绳子捆绑着,伤痕累累。我就开始通宵上网,幸好在网上再一次遇到了脂砚斋。奇怪的是,当我向她诉说我对李磊的苦恋时,我感到她就是李磊。她说她是脂砚斋,李磊也说自己是脂砚斋。李磊叫我艾哥哥,她也这么叫。这让我怀疑去年与李磊的不期而遇,是不是事先安排好了的。
当有人用手拍我肩膀的时候,我还以为又像一年前那样遇到了麻烦。回头一看竟然是冯奇,她的表情又惊又喜。
我说:“怎么是你呀?”
她也这样说,又问我去哪儿?我说去樱桃沟,她也说去樱桃沟。
我立刻警觉起来,问她:
“大过年的,去那儿干吗?不会又是执行任务吧?”
她说:“你猜对了,还真是有任务。”
我这才放心,和她聊起来。
自从李磊走后,我就没有见过她。打过几次电话,她每次都说有任务,也总忘不了说两句调侃我和李磊的玩笑话。我知道她忙,也就没再打扰她。可我的心里一直关心着一件事,就是脂砚的去向。李磊在的时候我不好意思问,也没有人主动告诉我。我想这可能属于国家机密,不该让我这样的普通人知道吧。今天正好是个机会,我就半开玩笑似的问她。
“冯警官,问你一件事。”
她立刻朝我瞪眼:
“你干吗呀,能不能不这样?”
我说:“好好,我不叫你警官,叫冯奇行了吧?我问你,脂砚有下落吗?”
“我们把东西清理以后就还给李磊了。”
“我问的是真脂砚。”
冯奇说:“我要是知道就好了,可惜没那福分。也许李磊的父亲把它藏在另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了,也许他根本就没有真脂砚。谁知道呢,反正专家说,那两个脂砚都是假的。”
我的心里一阵失落。
冯奇看出来了,用手捅了我一下,说:“哎,算了,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你们画家不是喜欢朦胧美吗?这对你们有利呀。事情越朦胧,你们就越觉得美,是不是?”
我心里一动,这话好像在哪儿听过,在哪儿呢?
“哎,我也问你一个事。李磊临走时跟你说过什么话吗?”
“你指哪方面?”
“当然是有关脂砚的。我不会问你们之间的私房话。”
“有。她说脂砚里藏的不是什么乾隆密旨,而是脂砚斋的自传。”
“什么?脂砚斋还有自传?”
“她是这么说的。”
“快告诉我,里边都写了什么?”
“她自己的身世。她真的是曹雪芹的第二任妻子。”
“这么说脂砚斋真是个女人?还有什么?”
“她还说《红楼梦》的作者是曹雪芹。曹頫是曹雪芹的父亲。”
“跟高洪亮说的完全不同。看来只有找到真脂砚才能解开这个谜底。还有别的吗?”
“她还留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我可以看看吗?”
“可以,正好带着呢。”
我就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小荷包递给冯奇,这是李磊上飞机之前送给我的。
“好漂亮的荷包,里边装的什么?”边说边伸进手去,将里面的东西掏出来。
“哟,这是什么呀?一块白帆布?她为什么送你这个?”
“我也不太明白。”
“你不明白,我明白。这不只是一小块帆布,它就是一挂白帆,意思是让你扬帆远航去南洋找她。”
“不,不对。”我打断话头,“她临走时明确告诉我,不让我去南洋找她。所以,这块帆布可能还有别的意思。她跟我说,这是她父亲留给她的,很可能和《红楼梦》以及她的家世有联系。你刚才说扬帆远航,《红楼梦》里谁的命运和帆有关?”
“是探春!
‘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探春不正是嫁到南洋的嘛!这么说,李磊是探春的后人?”
“你等等,这事怎么这么巧。高洪亮是贾环的后代,李磊是探春的后代。他们俩又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又在大观园里形同水火。三百年后,他们的后代又结为夫妻,并且上演了同样形同水火的一幕惨剧,这就叫造化弄人吧。”
272“李磊也许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世,要是她知道自己与高洪亮还有这样一层关系,会是什么心情?我但愿她永远也不要知道。”
“这简直是罪孽!”显然冯奇也深受刺激,“这到底是谁的错?”
“时代的错,社会的错,再具体点说,是乾隆的错。”
冯奇不解:“为什么这么说?这和乾隆有什么关系?据我所知,在乾隆朝,《红楼梦》并不是禁书呀。”
我笑着说:“谁说不是禁书?只是禁的方式不同而已。禁别的书,是把书烧了,禁《石头记》,是把书改了。”
“你说明白点,我没太懂。”我的话让冯奇一头雾水。
“知道《四库全书》吗?”我问。
冯奇说:“知道,乾隆以编纂《四库全书》为名,公开对中国几千年下来的浩瀚古籍大动刀斧。把凡是不合他胃口的文字都进行了删改,又不注明何时何地何人删改为何删改,让后人看了以为原书本来就是如此,用以愚弄世人,愚弄历史。”
我说:“你知道的,《红楼梦》那时候叫《石头记》,如果为当时的畅销书做排行榜,此书应该是名列榜首的。有知情者披露,说乾隆朝的王公大臣很少有不在家里偷偷读《石头记》的。书中那些离经叛道的思想和行为就不说了,单单是影射诽谤皇帝的地方就有好几处。
你说,作为一个封建皇帝,他能够容忍这样的书存在吗?可他毕竟是一个聪明绝顶的皇帝,知道像《石头记》这样的书光烧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要想彻底消除《石头记》的影响,最好的办法是釜底抽薪。”
“怎么个釜底抽薪法?”冯奇反问。
“说白了,就是想法抽掉书中的思想内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