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静静的在马上看着,此时北风正急,吹得我衣襟猎猎作响。
一个不小心,头上戴着的轻纱斗笠便被大风卷起,盘旋着滚上的半空之中。
满头黑发便随风撒下,顺风轻舞。
而就在此时,大容国的队伍中有架车辇停了下来。
那里缓缓的走出一人,正朝着我的方向。
我下意识的定睛一看,心里就是一紧,此人不是别人,就是先前在帅府里的那个不双。
他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我,面沉似水。只身边的火把跳跃,在他那双眸子里转出了千般颜色。不知是愤怒,是杀意,还是仇恨。
过了许久,他竟是笑了。
仰天大笑,那笑声在雪与火中显得分外清楚。张狂且放肆。
笑了许久他像是扯到了伤口,身子踉跄了下,旁边的人上去搀扶,他却一把把人推开。
只看着我,脸上是冷冷的笑,然后才嘴唇轻动,用的是唇语,火光下瞧的分外清楚,只六个字,注定又是一番纠缠。
他说:我不会放过你。然后竖起拇指,挑衅的在脖子上做了个死的动作。我脚底发寒……
****关,就被这一把火,给烧回来了。大容国仓惶兵败,一直退到了七十里外的江州城内。之后便是灭火,安民,收缴敌军残兵。一直忙到了第二天早上才得下功夫,整理我这一身的狼狈。
从身旁叫来了军卒扶我下马,因为后勤粮草尚未入关,也只好简单的处理了一下膝盖上的伤口。
这时几个副将围了过来,满脸的兴奋,先是问了些军务,然后不住的说这一仗打的漂亮,打的过瘾,打的爽快!
我淡淡一笑,不以为意。
****关的这把火,说来也有不少侥幸在内。
若不是不双身受重伤,也不一定就会如此顺利。
但终归一句话,胜,就是胜了。
那几个副将又跟我说了些入关后的事情,大概是俘虏了多少人,缴获了多少兵器多少战马罢了。其中一个叫副将似乎对马匹颇有研究,抬眼正好看到了我那匹脾气十分不好的黑马,眼里都快发出光来了。急忙到我身前问道:“元帅,敢问您这匹马是从哪里俘获的?”
我苦笑了下:“不是俘获的,是误打误撞骑上的。”还险些把我摔死。
他双手抱拳,朝我深深一躬,道:“元帅大喜啊,这可是匹世间无双的宝马!”
我听了一愣,又仔细看了眼那匹黑马,它依旧晃着脑袋一幅你敢碰我我就咬你的凶悍模样,把一旁要给他佩戴辔头缰绳的小厮给吓的躲在一边不敢上前。
我问:“此话怎讲?”
他起身朝那马走去,没太靠前,只远处站着,对我道:“您看这匹马,曜石缎黑,通体无杂,却只在蹄子上长了四处白毛,这叫四蹄踏雪。再看马匹骨骼,均匀精壮,前蹄稳,后蹄壮,日走千里夜行八百绝不在话下。而最重要的,是在这匹马的额头与后蹄。您再看,这马额有突起,似是有角,鬃毛稍卷,便成日月,而后蹄的白毛之间又有七个斑点,这就叫头顶日月双辉,脚踏七星连环,是几百年都难出一匹的帝王之驹,而且此马还有个特点,就是只驮龙气,非帝王之家的人若是骑上它便会伤其性命啊!”
他一席话说完,我更愣了,下意识站起身,拐了几步到那马身前。
它看了我一眼,嗤嗤的哼了两下气,竟是把头一偏,对我半点不睬。
这马的脾气还真是有意思。
我倒是开始有点喜欢它了,回过身从小厮的手里拿过马鞍,小心注意着这马的神情,然后猛一用力,就把马鞍给它套上了。
它居然没挣扎。
我暗暗高兴,又拿了辔头与草料过来,转到马头,扬起草料引它去吃,好让它张嘴让我把辔头给它带上去。
用草料逗了许久,它却不理,依旧是副高傲的样子。
最后无奈,正要打算放弃,却不想这马竟是嘶鸣了一声朝我怀里扎了进去。然后就在我胸前磨蹭着不肯离开。
我此时还是一身僧衣,并未穿着铠甲,它这一闹真是弄得我哭笑不得。
看来这匹马不单脾气不好,还是匹色马……我摸了摸它的头,低头略微思索,道:“以后就叫你……逐影好了。”
又过了一天,大军已完全驻入了****关。活擒了敌军八百多人,将领两人,编排完毕后便是各自封赏。晚上又大摆酒宴,犒赏三军。我不觉有些贪杯,喝的朦胧有些醉。
怕自己失态,朝袁跻秉说了声告退,就回了帅府后宅。
刚进院子被晚风吹了两下,酒劲便猛然涌了上来。一时间视线有些迷茫,腿上发软,胃里发酸,喉咙发痒,然后就哇的一声趴在墙角吐了起来。
像是要把心肺都呕出来。眼角潮湿温暖,似是有种东西正往外涌。
用手一摸,才发现竟是泪水。也不知是酒精所动,还是猛然情觞,心中忽地有种难以言喻的悲恸传来,涌在心里,不住的往下沉。我想我领军以来的日子,我想希琰为我受伤,我更想远方宫中那人。
那人,那人对我可有思念?
对我可有原谅……
我觉得自己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我在想他,想那个杏花林中吹笛的男子,想我的丈夫,想我的子煌。那种思念从未如此清晰过。
原来压抑的感情一旦爆发,会是如此难以收拾。
痛哭,大哭,嚎啕……
失去了才知道珍惜,我现在才开始怀念,怀念子煌的温暖,怀念子煌温润如水的怀抱。但这一切,却离我天涯般遥远……
也许在不知不觉中,我早已爱上了子煌,早已爱上他了……
肩上忽然传来了一丝温暖。
我眼里盈满了泪水,略微回头,却怔住。
月色朦胧,在那人身上映出了一圈淡淡的光晕。
宛如神祈降世。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身形,甚至是熟悉的味道。
人说酒醉自然轻狂。
我猛地投入他的怀抱,用力抱紧他,我不管这是虚幻还是浮华,我只想拥紧他,感受他怀里的温暖。我听到他轻轻的一声闷哼。
也许是被我抱疼了。
我却不管。
思念太深,只能在此发泄。我抬头,轻轻将自己的唇覆上他的,然后在他耳边呢喃:“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他浑身一紧,似乎所有的肌肉都绷了起来。
他开始疯狂的吻我,就好像等待了千年,守了千年。
他的吻急躁热烈,丝毫不给我喘息的机会。
忽然记起曾经的话,身体不过是欲望,只有吻最表情狂。那么这样的吻,是否代表了我们沉痛的爱?
泪水还在瑟瑟的落,他小心翼翼的吻去。
恍惚中似乎听见他说:“你不该哭的……哭了,就不漂亮了……”
我再也忍不住的嚎啕:“子煌,我想回家……”
一个名字道出来,才发现只是酒醉,醉入沉沦……
从未宿醉,刚一清醒便觉得头痛欲裂。等那种难忍的滋味过去,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回到了房里。定儿在一旁拧了条帕子递给我,担心的问道:“主子,您脸色不好,要不要让张大人过来瞧瞧?”
我摇头,问她:“昨天谁送我回来的?”隐约只记得自己酒醉,在后院里狂哭了一阵,余下的就全忘记了。
定儿抬头想了想:“奴婢也不知道,只是晚上回来时,就看见您已经躺在床上了。”
我哦了声,仔细回想,却是沉重,像是有种伤心莫名涌了进来。
急忙摇头,拿帕子抹了把脸,起床梳洗。
早饭过后,便有军卒传禀,老元帅邀我去帅府堂议事。
席间商量了一下,如今大容国兵败,自要时间休养生息,而与此同时,我国军力大都集中东北,若是大容国趁此勾结木泽国联合攻我边境,就会使我军陷入两难之地,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派遣使者往木泽国走一趟,即便不能说服他们与我们同盟,也不能让他们与大容国联合起来。
最后决定要史魏书往木泽国走一趟。为的是争取时间。
所以就没多做耽搁,下午就整顿好了人马,准备出发。临行前他将我叫道了身旁,告诉我:“如果军中有什么难事,我倒是可以给元帅推荐一个人。
我心中一喜,连问:“是谁?”
史魏书道:“他家世代均为史官,叫郑则名,学识丰厚,此次也从军而来,记录战事,如果元帅有用人的地方,可以考虑一下。”
我回想了番,似是见过,便道:“那就多谢军师了。”
史魏书却笑道:“元帅可不必谢我,只是这个郑则名脾气比我还臭,元帅您可要担待些了。”
我心中暗想:估计我这人命令注定惹到的人全是一水的倔脾气。
就连马也是。
身下的逐影像是明白了我的心事一般,扑棱着脑袋不屑的打了个响鼻。
我也只好一笑而过。
史魏书走后半个月,军中并无大事。
此时已近年关。派到江州的细作回禀,不双伤重,已被手下送回了大容国京师将养。城中主帅则是换成了田度。看来近些日子应该不会有太多麻烦。
大容国需要整顿,我们也需要等史魏书的消息。
所以几天,算是少有的安祥。
到了腊月二十三,小年。
想这些争战在外的士兵思乡情切,就吩咐下去好好准备准备,让他们过个好年。皇城里也有圣旨下来,表彰三军夺下****关,更带来了牛羊酒肉,鼓舞士气。
而那里依旧没有给我的书信。只好轻轻的叹息,走出帅府,朝着皇城的方向望。
也不知此时的子煌,在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