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宇文治松手。
早上,宇文治起床,郝听早就醒了,可是不睁开眼睛。宇文治也不叫她,自己窸窸窣窣地穿衣漱口净脸。
郝听听见常躬的声音在外间响起,“皇上,早膳好了。”
宇文治“嗯”一声,郝听感觉一片阴影落在脸上,宇文治俯身过来,默不作声地观察郝听,郝听睫毛不安地扇动,宇文治轻笑,在郝听唇上狠狠地亲一口,“不要跟朕怄气。”
郝听明白,昨晚可以不管不顾地抗争,可是从今天天一亮,宇文治就从“我”变成“朕”了。
说完就出去了,宇文治淡淡地和常躬道:“任何人不准进来。”过一会儿,又道:“如果她要出去,走走也好!”
用完了早膳,宇文治准备上朝,常躬跟着,不停抬头瞧着宇文治后背,宇文治道:“有话?”
“回禀万岁,郝……”常躬顿一下,不知该如何称呼,这时候再称郝司药,不合适;称娘娘,也不合适,“万岁示下,哪处宫殿,老奴也好派人收拾。”
“哪处宫殿也不用。”
“那该拟何封号?”
“什么封号也不用,就在大德殿里,朕身边伺候着,不归任何人约束。”
常躬吃惊地抬头,见宇文治神色淡淡,赶紧又低头,“老奴明白!”
皇上这是要将郝听藏在身边,只在皇上一个人荫庇下,后宫那些娘娘谁也够不着,皇上不让,谁也不能够伤害。
殿中一片安静,郝听睁开眼睛,想一会儿,起身,日子总要过下去。
听得动静,两个宫女进来伺候,也不多话,只是福一福,服侍郝听梳头净脸,郝听默不作声地被摆弄着,镜中的女子,眼睛红肿,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经过一番收拾之后,清清秀秀,面容沉静,虽然难掩憔悴。
郝听恍惚,就经过一夜,自己好像就老了,昨日还是鲜妍欲滴的含苞花朵,今日就凋谢的只剩下花萼。
昨日一切已经死去,沧海已变作了桑田。
郝听环视四周,到处都是刺眼的红色,闭上眼睛,低声道:“把这些都换了吧,看得眼睛痛!”
“是!”宫女手脚麻利地将那些都换了,恢复原状,并不是郝听想象的那样奢华,几乎所有东西都是半旧的,颜色都是寻常的深蓝色,除了床上的铺盖是天子专用的明黄。
郝听用了早膳,也是普通的清粥小菜,并不是电视演的那样,鱼翅海参。
常躬一直站在边上,郝听用完早膳,起身低声道:“常总管!奴婢想回太医署拿点惯用的东西,可以吗?”
常躬弯腰回礼,勉强算是有点笑意,“你自便,不用和老奴报备。更不用自称奴婢,皇上吩咐,以后你就在大德殿当差,除了皇上,你不用听任何人差遣。”
郝听怔一怔,也略微笑一笑,“郝听明白,以后有做得不到的地方,还请常总管多担待。”
常躬点头,“客气!”
郝听回了太医署的小院子,其实在这里也没有住多长时间,更没有什么东西好留恋,只有宋留送给的那双丝履,一直珍藏在箱底。
一路上都在思考,玉贵嫔那盘桃子,是个警示,“桃”、“逃”,自己当时被待嫁的喜悦冲昏头脑,没有能领会。
可是领会了又能怎样?自己能逃到哪里去,除非插上双翅膀飞出皇宫,可是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又能躲到哪里去?
宇文治一定是将消息封锁得严严实实,既然玉贵嫔有能力将桃子送到自己跟前,也就有能力提前给予自己警示,可是她没有,也不过是卖给自己一个空头人情罢了。
就是不知道宋留怎么样了?最担心的是宋留,他一定很伤心很伤心。宇文治说,在宋留身边有另一个郝听,这样也好,起码有一点安慰。
很想念太医署的那棵老榆树,以后就没有机会见到了,郝听进了太医署院子,相熟的太医打招呼,很奇怪郝听为什么还能回太医署。郝听嫁给宋留这件事情,郝听很低调,但是宋留经常很高调地来找郝听,太医们联系前因后果,就猜出来,那个一步登天的宫女就是郝听。
郝听从容地笑。
席羽络正在督促小太监晾晒药草,见了郝听也不惊讶,和往常一样淡然,“前一段时间,我看古方,很有心得,作了一些笔记。送给你吧,作个念想。”犹豫一下又道:“那里不比太医署,不要任性,多保重吧!”
郝听险些坠下泪,抬眼看天,灼热刺眼的阳光,“知道了,师傅,你也保重。”
席羽络看着郝听的背影,深深叹口气。
郝听在想,师傅是不是在那次给宇文治诊脉时候,就看明白了。
只有自己,拼命扑棱着翅膀,以为就要飞出去获得自由,原来只不过是一张大网。
宋留如平时一样上朝,只是憔悴的厉害,只一晚上的功夫,好像苍老很多,眼窝都陷下去了,宇文澄拍着宋留肩膀,促狭地眨眨眼睛,“哥,保重身体啊!”
宋留苦笑。
宇文治见到大臣中间的宋留,一愣,很快调整自己,料准宋留不会当做众大臣的面让自己难堪,温和道:“玫清,朕准你三日假,在府里好好陪陪嫂夫人。”眼睛却并不看宋留。
宋留出列,抬眼,神色如常,“臣,不敢贪逸。陛下恩情山高海深,臣感佩肺腑,不知以何为报?左思右想,唯有尽心尽力为陛下排忧。陛下目前之忧,岭南当首。南朝回归,而岭南山高地远,民风彪悍,不知教化……”
宇文治心里一惊,出声道:“玫清!”
宋留背一僵,仍然不徐不疾道:“臣愿意岭南为官,传达陛下圣训,布施皇恩。臣无大才,作一县臣,应是有余。臣叩请陛下,免三年税赋,臣还以陛下一县昌荣。求陛下看在臣拳拳之心,恩准!”
大臣们都惊呆了,宋留是皇上最信任的人,昨日还是皇恩浩荡,今日怎么就风云突变,贬去岭南呢?
宇文治抓紧龙椅,抑住怒气。宋留,你在报复朕吗?
张筗首先出列,“禀陛下,昌留王胸有丘壑,岭南为官,大材小用。”
宇文治看着宋留,宋留挺着背,沉默地跪着。张筗着急,悄悄用脚抵宋留,宋留将头重重磕下,“请皇上恩准!”三个头又重又响,抬起头,额头已是一片红肿。
众臣都屏住呼吸,都能感觉皇上的怒气汹涌,如饱满的风帆,良久,怒气又消散了。宇文治出声,“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