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计策都不算太高明,却十分实用,别人明知是计,却由不得你不中计。
为什么?就是因为人性的贪婪、对权势的追逐、对富贵的渴求。
“突厥一定,朕就可以腾出手来,疏通河道,开拓运河,南下伐陈。南方既平,朕就可以回过头来将突厥各部一一吃掉。最终完成天下一统之宏伟霸业。”宇文治声音并不大,语调也没有什么起伏,却隐隐有金石之音,宇文治嘴角是盈盈的笑意,眼里迷蒙的雾被恶风一吹,消散殆尽,草里伏着腰身,迤逦潜行的一头嗜血的豹一跃而出,势不可挡。
盈盈舒展的五指咻地收紧,天下尽在掌握,猎物灰飞烟灭。
宋留心突突地乱跳,原先半跪着的姿势不知不觉已是全跪,腿脚发软,冷汗涔涔,宁愿从来没有听过皇上这些宏伟大愿,皇上毫不忌讳跟他说这些,就是不准备放宋留归隐山林了。
以前宋留嬉笑散淡,宇文治抓不到他弱点,那么今天,是宋留将弱点送到宇文治面前,宇文治不拿捏住宋留真是对不起费苦心的所有人了。
“玫清,我跟你从小一起长大,一桌吃饭,一塌睡觉,你虽并不是我亲兄弟,胜是亲兄弟。我最信任你,我也只有信任你,你可不能负我!”宇文治声音轻柔,叫了宋留的字,并且自称我,小时候宇文治和宋留说话都是自称我的,后来就不了,具体是从什么时候称朕的,宋留不记得了,好像是自然而然。
“臣定然不会辜负皇上,臣之发肤都是属于皇上的。”宋留摆低姿态。
“我不需要发肤,我要的是你一颗心。”宇文治笑道,眼里又有了一些天真的神气,在宋留心口戳了戳。
宋留不语,命可以给你,什么都可以给你,唯独这颗心是自己的。
“等你建功立业了,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况区区一个宫女!”宇文治似笑非笑,一瞬不瞬地盯着宋留,半是调侃半是承诺的口气,宋留有点拿不准皇上的心思,拿眼瞅宇文治,宇文治眼里闪着一层浮光,看不清楚内里。
大业元年正月十四,天色阴阴的,不好,天上看不出什么成片的乌云,整个天空都是暗淡的,如一口大锅扣在头顶,压的让人喘不过气来。明明还是白天,也就是酉初时分,天就暗了,前面几步就看不清楚人脸。
空气中带着湿润的水汽,扑到人脸上并不怎么显得寒冷刺骨,反而有种润润的感觉。秀晨想着到园里摘几支梅花,插到小姐的禅房。高凤栖现在不让秀晨再叫皇后了,说自己离开了雍华宫,就不是皇后了。小姐自从到了陌离宫,皇上也不曾来探望,小姐精神倒比以前好些了,消瘦的脸颊也稍稍丰腴些,苍白的脸色也恢复不少,带着些红润。就是小姐眼睛幽幽的,怕人,看人好像看到人心里去。
秀晨垫着脚尖,摘下选中的梅花,腊梅花已经开残了,这是红梅,含苞的半绽的怒放的,星星点点,使劲吸一口,腔子里都是甜丝丝的味道,梅花上浮着一层水汽,梅花被这层水汽滋润得格外娇艳动人。
秀晨叹口气,无情最是帝王家。高家倒了,原先巴结高家的那些都做了鸟兽散,这么久,除了太后还会倒陌离宫看一看,别的脸影子都没有见到。就连小姐最信任的秀晚都没有来看过,真是……
秀晨沿着小径,慢慢向陌离宫走去,陌离宫一改皇宫的金碧辉煌,一色的青砖黑瓦,稳重中透出些冷清。秀晨手指触过青砖,一丝凉气顺着指尖沁到心里,秀晨缩回手凑到眼前,指尖有些水渍,起雾了,苍茫的、浓厚的雾气成团成卷,一会儿,秀晨的头发就湿了。秀晨缩着头,怀里抱着梅花往陌离宫走去。模模糊糊看到前方墙根有一个黑影,小巧,缩在墙边,秀晨也没有在意,以为是哪个路过的宫女,径自从她身边走过,“是秀晨姐姐吗?”那黑影发出声音,细细小小。
秀晨稍微停一下,因为以前自己是皇后面前的大丫头,也算是有几分地位,宫里认得秀晨的人不在少数,只是现在这情形还有人主动和自己打招呼让秀晨有些小小的意外,秀晨冲那宫女微笑一下,点点头,算是回应,便擦身过去。没想到那宫女竟然拽住自己袖子,又重复一遍,“是秀晨姐姐吗?”
秀晨只得站住,虽然两人之间只隔着一步距离,由于现在天色晚了,又上了雾,秀晨并不能看清宫女的脸,宫女好像也有意不让秀晨看清楚,一直垂着头。秀晨道:“我是。恕我眼拙,姐姐是……”
“姐姐,你不认得我的。是秀晚姐姐托我来的。”秀晨还没有说完,就被这宫女打断了,心里有些小小的不悦,又听她提到秀晚的名字,心里的不悦扩大,便皱眉道:“我还有事,恕不奉陪。请你转告秀晚,皇后好得很,谢谢她关心。顺便也提醒她,小心命格太贱,背不动大福气。”秀晨因为恨极秀晚的凉薄,出口一点没有留情,很是刻薄。胳膊狠狠甩掉宫女攥着她袖子的手,宫女紧接着又紧紧攥住,嗫嚅着,带着哭腔,“你说的也许是对的。秀晚姐姐,死了!”
“死了好!”秀晨顺口答道,将梅花用手臂夹住,腾出一只手,将宫女的手往下扯,居然一拨就下去了,愣一下,才反应过来,一把抓住那只垂下去的手,“什么?”
那宫女依然垂着头,“秀晚姐姐死了,昨天……夜里,跳井淹死的,浑身都浮肿了,皮肤被水泡的发白发皱,我都认不出来了。”宫女有些语无伦次,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往外蹦,带着寒气。秀晨眼睛越睁越大,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蹦出来,手指塞进嘴里,生生噎住要脱口而出的尖叫,通过宫女的描述,印象中秀晚秀气的脸慢慢发肿变大,腋下的梅花跌落在地上,沾染了泥土,秀晨抚着墙,大声呕吐,心里是恐怖和绝望。秀晚怎么会跳井,她已经攀上了高枝。
宫女将一个小东西塞进秀晨手里,秀晨捏一捏,好像是一个小绸布卷,秀晨像是被蝎子蛰了一口,捏着绸布卷的手指火辣辣地疼痛,慌忙想把它塞回去,那宫女一下子跳开,低声道:“秀晚姐姐昨天傍晚将这东西交给我,说若她死了,就将这个东西交给你,你会交给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