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安阳殷墟妇好墓曾出土一件玉凤,这件玉凤既体现出商代玉器发展的珍品水平,也将凤的形象展示得比较出色,有“中国第一尾凤凰”之誉。玉凤色呈黄褐,晶莹净洁;鸡喙圆睛,冠作三柱型;翅膀较短,微微舒展;一袭长尾,弯曲得自然流畅。整个形体既古朴洗练,又不乏柔媚和绰约,给人赏之不尽的美感。墓主妇好是不是商代第二十三世君王武丁的配偶,目前还没有定论,但作为一个地位颇高的贵妇,却是很够资格的。——且不说其他随葬品了,单说能佩戴如此美好、如此珍贵的玉凤,便不是一般的女人。
3.西周凤
和商代凤纹相比,西周凤纹在保持庄严、肃穆、神秘意味的同时,增加了吉祥嘉瑞的意味,后期线条多用弧形线,样式更为丰富,且向着华美、活泼、舒展、变形的方向发展。这些凤纹,冠的形状更多样,冠带更飘逸,尾羽长且卷,并有和凤体分离的情形出现。身上、身边也多有波浪纹、云雷纹、勾连纹、窃曲纹、圈带纹、鳞纹、夔纹等装饰纹点缀配合。
现藏上海博物馆的凤纹甲簋是西周前期的盛食器。此簋颈部、圈足部饰夔凤纹,腹部饰乳钉雷纹。这两个部位的凤纹,结体对称,构图规整,显然是承接着商代凤纹的特色。变化主要出现在分布于底座四面的钩喙状凤纹、尖叶状凤纹和飘冠长尾状凤纹上。尤其是飘冠长尾状凤纹,其尾长伸并卷起,是凤纹走向华美的一个标志。
出土于陕西扶风白家村的凤纹丰尊,是西周中期的容酒器。其口沿下饰仰叶状对凤纹,长尾曲卷于凤首之前。颈部饰垂冠分尾雏凤纹,中有浮雕兽首。腹部饰两两相对的硕大凤鸟,圆睛,钩喙,冠从头顶上绕过,垂至足前;尾分为三根,曲卷而下。形象丰满优美,是西周中期凤纹的典型纹饰。
现藏于故宫博物院的曲柄凤饰爵是西周后期的饮酒器。爵腹一侧饰一立凤,昂首挺腹,圆睛尖喙,凤嘴张开,似作鸣叫状;另一侧有扁平状曲柄,似长长的凤尾。此器造型别致,似与赵宝沟文化凤形陶杯有传承关系。
玉器方面,有出土于山东济阳西周墓葬的凤纹玉刀。这件玉刀形制新颖,通体扁薄,玉质青绿色,莹润半透明。刀顶和两侧有对称的脊齿,下端为两面刀刃。玉刀的两纹饰相同,都是阴线双钩双凤纹。其凤昂首侧立,睛圆嘴钩,顶杵状高冠,卷弯转长尾,健足厉爪,显得赳赳有力,气势不凡。
周代凤纹的丰富,无疑和周人将凤作为上天赐予的吉祥瑞鸟有关,所谓“凤鸣岐山”。凤凰既然能给周人带来代商而立的国祚,也一定能给周人带来绵延不尽的昌运,那么,周人心目中的凤凰当然要更华丽、更美妙、更多姿多彩了。
三美凤期
1.春秋战国凤
春秋战国时期是中国历史上文化思想空前繁荣的时代,也是凤纹走向繁荣的时代。一方面,由于私有经济的出现,生产力得到了长足的发展,除陶器、青铜器、玉器之外,还出现了漆器、丝织品,这便使凤纹的载体有了新的拓展。另一方面,由于诸子峰起,意识形态趋向多元,使凤纹的形式和内涵都更为丰富。
江苏丹阳司徒村曾出土一件属于春秋战国中期的青铜凤纹尊,此尊上的凤纹分三层:沿下凤作倒置状,目圆喙钩,回首而立,冠带飘地,多羽的身体长蛇般从头顶绕过,一直绕到身前,尾又稍斜立起,高过身躯;颈部凤扬头正立,尾高高翘起,与头冠齐平;腹部凤体型胖大,睛眸圆凸,作仰天状,长长的羽冠卷曲于背翼之上,爪已变形。和西周中期的凤纹丰尊相比较,沿下凤和腹部凤变化幅度比较大。沿下凤纹构图婉转生动,富有情趣;腹部凤纹造型独特,姿态骄人。三层凤纹皆以细密的圆形雷纹为衬地,以S形带作边饰。因圆形雷纹和S形带属吴越青铜纹饰的特征,因而此尊被认为是吴越文化仿效、承续和发展西周文化的代表性作品。
凤纹同云纹、花草纹相结合,组成云凤纹、花草凤纹等变形凤纹,这是春秋战国时期凤纹的一个比较显着的特点。之前,商周时期,也有云纹、花草纹,但一般只作为夔龙、夔凤、饕餮美凤期,由春秋战国至秦汉,与中华文明的成型期相对应。这个时期的凤纹,无论是承接商周的夔凤,还是秦代的彩凤、汉代的朱雀,以及各式各样的变形凤纹,其突出特点在于一个“美”字。故称“美凤期”。
等纹图的陪衬出现,形式上也多是规则的直线、回折线,而在此则同凤纹有机地合成一个整体了。从内涵上讲,这当然反映的是凤崇拜与大自然崇拜的和谐;从形式上讲,也使凤纹基本上走出了商以来的庄严、肃穆和恐怖,显得更为自然、流畅、轻松、活泼、多样化。
春秋战国时期是阴阳五行学说盛行的时期。受“阴阳”思想的影响,战国时期的凤纹的另一个比较突出的特点是与龙对应、配合和交缠。这个时候的凤保持着自己“火禽”、“阳鸟”的本色,属阳;龙,则因其容合对象多为“水物”(鱼、鳄、蛇等)和“水象”(云、虹、雷电等),从而属“阴”。所谓“万物负阴而抱阳”(《老子》),“一阴一阳之谓道”(《易传》)。凤龙配合的图案便是这些思想的形象化表现。
湖北江陵马山一号楚墓曾出土一批丝织品,这些丝织品上刺绣着大量的凤和龙,构成了凤龙成组、顾盼对应的“舞凤飞龙纹”,凤追龙跑、嬉戏成趣的“舞凤逐龙纹”,凤龙交缠、繁缛往复的“蟠龙飞凤纹”,和凤龙同体、盘曲如藤的“龙凤合体纹”。
青铜器中凤龙互相配合的纹饰也较多,如镶嵌龙凤纹壶、龙凤纹镜、立凤蟠龙铺首等。湖北江陵张家山曾出土一件属于战国后期的透雕龙凤纹镜,该镜内圈透雕八对相互盘绕的龙凤纹,龙有龙鳞,凤有凤羽,周边饰以相间的圈纹和重环纹,外圈为部分镂空的几何形云纹。铜镜属照面美容用具,可见凤龙相配、阴阳交合的思想已渗透于人们的日常生活之中。
另外,商代出现的夔凤纹战国时也还继续出现,只是祖先崇拜的意识已经减弱。其形象依然是将阴纹符号刻画在阳纹的形体上,但追求庄重规整的意愿已不强烈,而向求变求美的方向发展。如青铜器上的战国夔凤和石磬上的战国彩凤:夔凤头小眼细,喙尖无钩,蛇颈鳞身,翅膀隐去,尾羽取了孔雀的有椭圆形眼状斑的翎子,洒洒地翘起来,足作简化处理,间空处配饰以花团蔓草,看上去柔媚华丽;彩凤以黄、红、绿等多色绘成,凤态活泼,凤体宛丽,富于装饰性。这样的凤纹,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战国时期思想活跃、学派繁多、“百家争鸣”的局面。
2.秦代凤
秦国祚较短,留下的有关凤的资料不算多。目前见到的,有陕西西安出土的凤纹瓦当、凤纹空心砖,山东临淄出土的鎏金龙凤纹银盘,和湖北云梦睡虎地秦墓出土的黑漆朱绘单凤双鱼纹洗、彩漆凤鸟纹奁及彩漆变形凤鸟纹长盒等。
凤纹瓦当和凤纹空心砖都是秦国的建筑材料。瓦当凤纹长喙圆晴,曲颈亮翅,利爪前伸,尾羽上翘与颈部呼应;空心砖凤纹仅见局部,也是圆睛长喙,喙衔一珠。此二者均属战国凤纹向汉代凤纹过渡期间的作品。
黑漆朱绘单凤双鱼纹洗是秦代的盥洗器,木胎,剜制。其内底中部涂黑漆为底色,然后用朱漆绘一凤两鱼。凤口微张,长冠飘向头后,单足伫立在两鱼之间。有趣的是其凤头顶一竿,竿上似承一盘,盘内置物,好像在表演杂技。此凤色彩鲜艳,姿态秀雅,精神饱满,代表着秦凤的水平,让人百看不厌。
3.汉代凤
汉承秦制,历西汉、东汉两朝,立国长达四百多年,留传的有关凤的资料比较多。我们说凤的形象初步成形于秦汉,其实主要指的是汉代凤。考察陶器、玉器、青铜器、金银器、石刻和画像砖等载体上的汉代凤纹,我们起码可以有以下几点比较突出的认识。
一是汉代出现了大量的朱雀的形象,这些朱雀或昂首挺立,或翘足展翅,或迈步跨越,皆呈现出朴拙、健壮、奔放、盎然向上的风格。
朱雀又名朱鸟,是凤家族的重要成员之一。或者可以说,朱雀或朱鸟,不过是凤的一个别称罢了。那么,朱雀是如何成为凤家族成员的?凤为什么又要别称朱雀或朱鸟呢?这还得从“二十八宿”说起。
大约从殷商开始,我国古代的天文学家就在绕天一周的黄道带和赤道带上,选取了二十八个星官作为观测天象和日、月、五星在空中运行情况的标志,称为“二十八宿”。二十八宿平均分为四组,每组七宿,与东、北、西、南四个方位相配。相配后还得有个称呼吧,于是,就按这些星宿在空中排列的大体形状,即联起来看,将东方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想象成一条龙,称为“苍龙”;将北方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想象成蛇缠龟身的样子,称为“玄武”;将西方七宿(奎、娄、胃、昂、毕、觜、参)想象成一只虎,称为“白虎”;至于南方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就想象为一只鸟,——大概是一只“鹑鸟”(井、鬼二宿为鹑首,柳、星、张三宿为鹑身,翼、轸两宿为鹑尾),称为“朱鸟”或“朱雀”了。龙、虎、武(龟蛇)、雀在这里都是神化了的动物形象,称为“四象”。四象修饰以“色”,即标以色别,大概是在春秋战国五方配五色的说法流行后实现的。
因东方属木,尚苍(青),就称苍龙或青龙;北方属水,天寒夜长,尚黑,就称玄(玄即黑)武;西方属金,尚白,就称白虎;南方气候炎热,属火,尚赤,就称朱雀或朱鸟。
为什么不直接称朱凤或赤凤呢?我们猜测一下,缘由大概有二:一是约定俗成,起初有那么个人称了朱雀或朱鸟,大家也就跟着叫了下来;二是当时创造朱雀的人或许还没有意识到朱雀可以归入凤的范畴,即没有意识到朱雀的出现和凤凰的容合过程部分融合、部分同一。而凤凰,在它的容合过程中,对其他神鸟,对别样称呼,都显现的是兼容、吸纳、包摄的态势。
有朱雀参与的“四象”也称“四灵”或“四神”(如果再加上麒麟,就是“五灵”或“五瑞”,其图纹便称“五灵纹”或“五瑞图”。)。其形象在汉代的陶器、青铜器、玉器、砖石、瓦当等材质上都有比较丰富的表现。典型的有四神纹瓦当、四神纹玉铺首、规矩四神纹铜镜、博局纹四神镜、四神纹炉、镶嵌四神纹带钩、四神纹印章等。四神纹瓦当20世纪60年代出土于西安汉城墙遗址。其朱雀挺胸扬头,口含宝珠,阔大的翅膀向上展开,体覆鱼鳞,尾羽弯曲翘向头部,一足抬起,是即将飞起时的形态,显得既神奇怪异,又生动可爱。
博局纹四神镜是新莽时期的照容用具。镜的中圈为博局纹,其间饰青龙、玄武、白虎、朱雀四神,四神之间,配饰八乳、羽人、鸟兽、鱼纹等。镜的外圈有篆书铭文:“新有善铜出丹阳。冻(炼)冶冶银锡清而明。尚方御镜大母伤,巧工刻之成文章。左龙右虎劈不羊(祥),朱雀玄武顺阴阳。子孙备具居中央,长保二亲乐福昌。寿敝(比)金石如侯王兮”!看来,至迟在汉代,四神就有了寓意吉祥的用途。其“朱雀玄武顺阴阳”一句,正确的顺序应该是“阳阴”——朱雀处南方,属阳,玄武处北方,属阴。
除了和其他三神一起出现的情形——这样的情形比较多外,朱雀有时也和青龙配对出现,这时候所喻示和表现的,就是“龙凤呈祥”的意思了。如陕西绥德东汉墓出土的朱雀铺首图石刻。
这幅石刻出现在墓室石门的门扇上,朱雀在上部展翅欲飞,下面是铺首衔环,左边刻一条行走的青龙。石刻刀法简练,风格古朴粗犷。再如河南北定州中山穆王刘畅墓出土的龙嬉朱雀玉佩。此佩近似矩形,中有镂孔,两端分别雕着一条身躯庞大的龙和一只体型小巧的朱雀,首尾相衔,身肢缠绕,雕法精细,玲珑剔透。
朱雀成对出现或独自出现的情形也不少。朱雀成对出现,有“凤凰于飞”即阴(雌、女)阳(雄、男)和谐的意思,其图案称“对朱雀纹”。朱雀单独出现的图案称“朱雀纹”。由于朱雀就是凤凰,因而“朱雀纹”也常常被称做双凤纹、对凤纹、凤凰纹;朱雀纹也常被称为凤纹。
二是汉代凤的图案相当丰富,可谓以往凤纹之集大成。凤体的头、颈、腹、翼、尾、足各部分都有多样化和比较完备的表现,且首开用花卉纹组合凤纹的先河。
汉代凤的头颈部多取自鸡类、鹤类、鸽类和鹰类,冠有鸡类的肉冠、孔雀翎冠、羽毛冠、花草冠、树叶冠、飘带冠等;眼分圆形、椭圆形、三角形,单瞳或眶瞳;喙有长喙、短喙、直喙和钩喙,嘴中时有含珠或衔珠;头或扬或垂,颈部弯曲,和腹部构成一个“S”形。
汉代凤的翼或短或长,或合或展,皆刚健有力,舒畅自如。尾羽式样丰富,有孔雀尾、锦鸡尾、花草尾、飘带尾、卷叶尾、穗状尾、变形复合尾等。足分四爪、三爪、两爪或单爪。
三是出现了凤纹和动物纹、人物纹同处一个画面的情形。
动物纹在新石器时代的陶器上已有出现,如鱼纹、蛙纹、蜥蜴纹、鸟纹、狗纹、羊纹等;人物纹在新石器时代的陶器上也有表现,如人面纹、牵手五人纹,以及人面、人形和鱼、鸟的复合纹等。受当时的条件限制,这些“纹”
总体上讲,都比较简单和粗糙,数量也稀少。
商周至战国时期,动物纹和人物纹都有了较大程度的发展,动物纹里多了蛇纹、龟纹、蚕纹、虎纹、象纹、鹿纹、马纹、牛纹、熊纹、鹤纹、枭纹等,还有一些不好命名的怪兽纹;人物纹里有了神人纹、远古帝王纹,和出现在帛画上的驭龙人物纹、龙凤人物纹,及宴乐狩猎水陆攻战纹壶上的水陆攻战人物纹。这些纹取象多端,描绘手法多样,且比例合适,夸张有度,已具备了相当丰富的表现力。只是和凤凰的结合还嫌少,目前只发现“龙凤冠人形玉佩”、“龙凤人物纹帛画”等少数几件。
秦汉承继战国,无论是动物纹还是人物纹,其品种之多,构图之美,表现内容之丰富之广泛,雕刻描绘的手段之精巧之细致,体现的风格之浑朴古拙之繁糅艳丽,都大大地超过了战国。动物纹里除上面提到过的外,还增加了猪、猴、驴、豹、驼、猿、狐、鹰、雁、鹤、鸭、鹅、鸠、鹌鹑、鸳鸯、蟾蜍、蝉等;人物纹有秦始皇兵马俑坑出土的陶俑,汉代画像砖、画像石上的伏羲女娲、神农、西王母,及从事巫术、祭祀、舞蹈、奏乐、杂戏、博弈、弋射、驭使、渔猎、农桑、酿造等活动的各色人等。
而我们的凤凰,没有独立于这些动物和人物之外,而是和悦地、和谐地处于这些动物和人物之间。且看这幅“凤与鸟兽同乐图”(西汉金银错铜车饰):画面上的鸟有山雀、乌鸦、大雁、黑鹳、仙鹤等,或飞翔或伫足,皆舒展自然;兽有老虎、狗熊、野猪、山羊、梅花鹿、小兔子等,或奔跑或伏卧,皆活泼可爱;而居右的一只大凤,正展开双翅,张开尾翎,羽冠飘起,扬首向天,引颈高歌,似乎在歌唱这个世界的丰富和美好。
和丰盈富丽的“凤与鸟兽同乐图”相比,“凤、鸟、兽、人物纹”就要朴拙庄重一些。画面以一座亮柱石屋脊檐分成上下两部分:下面正中位置,是戴冠着袍,正襟端坐的男主人,左边稍偏是他的夫人,四位作参拜状的下属和两名侍女分立两边;上面屋顶上,有头顶长翎,身生翅翼,作舞蹈状的羽人,有扬头抬肢的人面兽,有或飞或落的鸟儿,当然,最醒目的还是对称地分立在屋脊上的两只凤。这两只凤体型硕大,钩嘴,短颈,肥腹,尾翎翘起,翅膀像两片叶状羽毛,显得壮健而有威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