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若小安曾经以为人是一个容器,盛着快乐,盛着悲哀。但后来她明白了,人不是容器,人是导管,快乐流过,悲哀流过,一直到死,导管才空了。疯子,就是导管的淤塞和破裂。
她没疯,所以该流的都流走了。
一夜癫狂。时间不由分说地往前走,若小安也没有停在那一夜的震惊中。之后,陈维高对她,正如他许诺的那样,一如既往。他要她,却不需要她的爱。正如若小安需要男人,但也不需要他们的爱,一样。
一个心理学家分析说,一个有侵略性、野心勃勃的女人为何能得到大佬的亲睐,是因为她们有生命力,能把老男人当小孩来养。
但是,若小安认为,杜天青也好,陈维高也罢,那些中意她的老男人,他们真正爱上的是年轻时的自己。正如传媒大亨默多克曾说过的,邓文迪很像我年轻时候,野心勃勃,冷酷,一心想往上爬。
当这群成功男人在进入人生的后半段时,遇到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就觉得很像年轻时的自己,理所当然地希望能帮她一把,犹如他们年轻时渴望得到帮助那样,一种夙愿得偿的感觉。因此,他们爱她,其实就是爱自己。
若小安惊诧于陈维高和自己的相似,而他何尝不惊喜于她的出现,一个女版的自己,内心同样强悍,外表却更柔和,也显得更无害。简直绝了!
那夜之后,当枕畔人又换成杜天青的时候,若小安仍会不自觉地想起陈维高——她是把所谓的情情爱爱关在心底,让它成了自己体内的一头困兽,而他,大概早就把这头猛兽屠了吧。
杜天青只在医院里住了三天,就重新热火朝天地投入到了工作中,而他出院后首抓的自然是海州大炼油项目。
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杜青林主持海州市委专题会议,达成石油高层专家、中等专家、职工住宅的建设用地分别采取协议用地、议标用地、挂牌用地不同方式出让的意见。在海州几大开发区共落实1000亩地。
其中,工程用地在海州湾西南的湖岛开发区奠基开工。距此不远,国家石油储备基地亦在湖岛兴建。这样一个国家级重点工程,在配套用地和资金管理方面,被动了手脚。
湖岛开发区的土地编号为HD2012-07,挂牌的楼面起始价是每平方米2500元,总面积为22.57万平方米。这次拍卖有两个限定条件:一是竞买者必须是海州的公司,二是建成的房屋只能定向销售给大炼油等项目的高层和专家。
同年9月24日经两公司“陪标”,海州华鼎石化置业公司顺利竞得该地块,成交价是每平方米2633元,土地出让金为1.18亿元。但是,当时的土地市场价每亩超过200万元,相当于每平方米3000元,成交价明显低于市场价。
在办理土地出让过程中,杜天青多次打电话过问,要求抓紧办理,加快推进,做好服务。但是,直到他案发被捕,华鼎石化也没有足额上缴1.18亿元的土地出让金。
华鼎石化是若小安于2011年10月8日正式在海州注册成立的公司,当时的注册资本为500万元,其中深圳市泰方信通技术有限公司出资400万元,占80%;海州城建集团出资100万元,占20%。
2012年8月,华鼎石化增资扩股到1000万元,两股东控股比例不变。而次月即是竞拍大炼油项目生活用地之时。接下来,若小安走的那步棋更有意思,她的华鼎石化竞得土地后不足一个月,作为公司第二大股东的海州城建集团就原价退出了华鼎石化,也就是说,华鼎石化的最大股东,若小安的另一家公司,深圳泰方实际完全揽下了上述土地。
深圳泰方的内部架构也很缜密。公司注册资本为8000万元,股东是两个自然人,分别是朱宝诚和李静,持股比例为9∶1,朱宝诚是绝对控股股东。不过,作为一个长年天南海北走动的红酒商人,诨名唤作“小宝”、“宝爷”的朱宝诚,并不过问公司业务,也越来越少地涉足海州。深圳泰方的实际控制权掌握在公司监事若小安的手中。而通过深圳泰远,若小安又实际完全控制着华鼎石化。
由此,常年在海州湛泸路八号别墅办公的神秘女商人若小安,与陈维高、杜天青两大省部级高官构成了一个日益牢固的利益三角。
但获得地块还不是若小安的终极目标,只有把它卖出去才能算赚到钱。在这一地产的开发方面,若小安获得了一种非常保险的定向销售方案。
在湖岛开发区,距离大炼油项目不过五公里处,华鼎石化开发了一个名叫“万里苑”的小区,总共建成了19栋28层的高档住宅。这一楼盘是定向销售,对象是与小区仅一路之隔的石油大学海州校区的教职工,以及海州各级政府官员。实际上,海州石油大学也是陈维高、杜天青重点推动的一个项目,旨在向海州国家石油储备基地和大炼油项目定向输送人才。
但是,由于若小安控制的华鼎石化并没有足够的资金实力,所以这一定向盖房带有集资性质,包括石油集团在内的数家国企及海州政府部门,在项目启动之初就向华鼎石化预付了巨额工程款。不过,这些工程款到后来大多无账可查,其中最大一笔,当属石油集团应收华鼎石化往来款2.88亿元,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再无交代。
又是一年秋天,头发胡同四合院里的枣儿熟了,结出暗红色的果儿,叶子被霜染了,一树金黄。
如今,陈维高已成了这座四合小院里的常客。这一日,他兴致勃勃地在书房里题写了一首诗:“寄言游春客,乞君一回视,君爱绕指柔,从君怜柳杞;君求悦目艳,不敢争桃李;君若作大车,轻柚材需此。”正是白居易的《杏园中枣树》。
若小安在旁研磨,笑着说:“你别落款,我很喜欢,回头把它裱起来。”
“行,你喜欢最大。”陈维高看着这幅没有落款的墨宝,笑得很得意,“你这儿不错,闹中取静,是个好地方。老杜还没来过吧?”
陈维高和杜天青,在若小安这儿,被她刻意地,同时又是下意识地分成了亲疏有别。
“他最近特别忙。”若小安岔开话题,说,“一直在马不停蹄地出席活动、剪彩发言,好像时间很紧迫了一样。”
前天,杜天青以海州市委书记的身份出席了海州支路-鞍山路快速路主线竣工通车仪式;同一天下午,他又出席了中国与西班牙合作的海州百发海水淡化示范项目奠基仪式;昨天,他又出现在招商局国际海州集装箱码头开港庆典仪式的现场。
“听张一鸣说,今天他们又要出席海州跨海大桥的奠基仪式。”若小安一边收起陈维高的墨宝,一边说。
陈维高听了便笑道:“建桥好啊,还是大桥显眼啊。”
实际上,若小安也从张一鸣那儿听了一些,关于这次的跨海大桥工程,一开始是受到海州市社科院几个研究员强烈反对的。作为专家,他们大多主张建设海底隧道,因为它造价低,技术成熟,可全天候通行,不受天气、战争等因素影响。可是市委书记杜天青力主建桥,因为桥更显眼,更能体现他的“工作成绩”。
据说,这座跨海大桥一旦建成,从海州市区到湖岛开发区的陆路距离可以缩短近30公里,车程缩短约25分钟。但是,为了节省这二十多分钟,海州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因为在海里建大桥,不仅需要近100亿元的建设成本,还相应需要500亿元的维护成本。
若小安一直觉得,杜天青活得太匆忙,仿佛被什么东西驱赶着。
事实上,匆忙往往是出于逼迫。如果说穷人和悲惨的人是受了贫穷和苦难的逼迫,那么,忙人就是受了名利和责任的逼迫。
名利也是一种贫穷,欲壑难填的痛苦同样具有匮乏的特征,而名利场上的角逐也充满了生存斗争式的焦虑。至于责任,大约可分成三种情形,一是出自内心的需要,另当别论,二是为了名利而承担的,可以归结为名利,三是既非内心自觉,又非贪图名利,完全是职务或客观情势所强加的,那就与苦难相差无几了。
杜天青是非常典型的这一类“忙人”。若小安有时会同情他,但始终无法欣赏他,他和陈维高确实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