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之后,陈维高便给若小安送了一个大礼包。他主管的石油集团北京分公司与若小安控制的海州华威投资有限公司,合作成立了华威石油投资经营有限公司,注册资本10亿元,前者以北京七城区123家全资加油站实物资产7亿元投资;后者出现金3亿元,计划新建60座加油站。
根据合资公司章程,这60座新建加油站必须在一年内完成:在北京五环、六环、京承、京开、京沈、第二京津塘、第二机场等高速路段新建;买断首都高速公路发展公司及公路联络线公司在京公路上的加油站股权;买断北京市新建路网、新建大型停车场、物流中心、新建小区规划加油站,等等。
陈维高是这份协议的签署者,在申报材料中,他更是多次批示“加急”字样。
这里面的资本运作,再次涉及若小安的深圳泰方信通技术有限公司。实际上,华威石油投资有限公司的20%股权持有者,正是深圳泰方。而若小安拿了股权却没给钱,等于是陈维高双手奉上了一份慷慨的豪礼。
在此期间,陈维高的石油集团以“巨无霸”之势,大举收购加油站,加之高速公路建设进入高峰期,加油站网点几乎被这一巨头垄断。除了北京,若小安还以类似方式在广东、福建等地入股数家加油站。其所持股权折算,保守估值应在20亿元以上,这无疑是一只无可比拟的现金奶牛。
连若小安都忍不住问他:“就不怕别人说你垄断吗?”
陈维高义正辞严地回答:“我们是共和国的长子,我们不垄断谁垄断?”
而若小安也没有一味地收取男人的好处,她不仅帮杜天青顺利转移了很多资产到境外,自己也前前后后送了1700万元给他。都是现金交易。杜天青喜欢看得见、摸得着的实惠。若小安也不管他,由得他去尽情地攫钱。但放一大笔钱在家里,再喜欢,也终究会坐立不安。这种钱,闹心又烧手。
其实,在若小安看来,贪可以,但完全不必如此闹心,完全可以贪得更有技术含量。所以,她为陈维高单独铺设了一条来钱管道。
简单地说,就好比稿费制和版税制的差别。拿稿费的话,就一次过了。比如海州电厂的人一次送了杜天青250万,相当于别人向他赎买一部分权利。我要拿这块地,你批给我这块地,我一次性支付,高档烟酒、子女留学费用,甚至房子、汽车或名表。但是我把你搞定了以后,这个地方就属于我的了。从此这事就算了结了,除非还有求于你,否则就再无瓜葛。
版税制就不同了,虽然一开始钱不多,但是销量好的话,收入也就跟着水涨船高。这正是若小安为陈维高经营的“生意”。她不主张陈维高直接要财物,人家给的钱越多,放在家里越是闹心,而且危险性也大,随时可能被揭露,拿出来就是罪。虽然若小安可以帮助转移,但如此一来,一笔就是一笔,到底有限。
若小安的方法是,你要发展什么项目,我参与其中。别人会找亲属的公司加盟运作,比如万山地产那次,杜天青亲弟弟主管的公司就参与了“低卖高收”的过程。也有些人会直接由自己或让自己的亲属做项目的大股东。
但是,若小安和陈维高做得更加隐蔽。他们采用代理人的方式。比如石油集团的形象代理与全部加油站的广告投放。石油集团名下拥有近三万座加油站,它们的网络和两万余块标准广告灯箱、挂画等广告投放总额是惊人的。而在选择广告代理商的过程中,陈维高只需要向下面的人暗示一下,哪家公司的产品比较好,那个项目就非常顺利地落到了若小安控制的传媒公司。
当然,与若小安后来获得的总共183家加油站的股权相比,广告代理费之类的,无疑是蝇头微利。
俗话说,唯有源头活水来。简单地收取一笔钱,并不明智,最好的方法是接根水龙头。只要这个项目将来牵涉国计民生,是社会发展、人民生活需要的,就一定会运作下去。不愁无利可图。
不过,在接取这根水龙头的过程中,也是需要技巧的。首先,得按百分比来,而且属于陈维高和若小安的那部分百分比还不能太高,因为这个牵涉到大局观,以及众人的利益。所以,要,但是要得少,就不会随随便便完蛋,而且政治上又安全。日后,就算陈维高作为正部级干部不得不进行财产申报,也没问题。我做生意可以吧,这不犯法。这就实现了大河没水小河干,小河有水小河满。
实际上,这样的“升级换代”亦非若小安独创,她还没这能耐,不过是顺应潮流,大势所趋罢了。从“稿费制”延展到“版税制”是一种必然。因为前段时间大家该占的地都占了,该批的条子也批了,而且拿了一拨钱在家里藏着也不安全。欲望仍然汹涌澎湃,怎么办?总会想到其他办法。
对陈维高来说,他需要长期经营,因为除了他自己,他还有儿女,然后还会有孙子、孙女,代代相传。就像汉武帝临终托孤,他在退休前,也必得为自己家族的发展寻一条康庄大道。这样的话,就算他退了,也不妨碍其事业的继续发展。
至于,按照“稿费制”的话,别人买断了这个地方盖商场,会依市场规律运营,不能随便来,因为政府要监管,对面人家也可以有竞争,但如果按照“版税制”运作,只要这个项目里有某某高官媳妇弟弟的朋友12%的股份的话,谁还敢跟他竞争,长期有政策倾斜,也就造成了对市场规律的破坏。
类似这样的“后遗症”,就不是若小安能够考虑的范畴了。
陈维高也跟她说:“你不用为明天过分担心,明天自有明天的担心;一天的难处一天担当就够了。”
若小安想想也对。人们喜欢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当然没错。不过,远虑是无穷尽的,必须适可而止。有一些远虑,可以预见也可以预作筹划,不妨就预作筹划,以解除近忧。有一些远虑,可以预见却无法预作筹划,那就暂且搁下吧,车到山前自有路,何必让它提前成为近忧。还有一些远虑,完全不能预见,那就更不必总是怀着一种莫名之忧,自己折磨自己了。
“一天的难处一天担当,这样你不但比较轻松,而且比较容易把这难处解决。道理很简单:你可以把你的力量集中起来对付今天的难处,不受种种远虑的无谓牵扯。相反,如果你把今天、明天以及后来许多天的难处都担在肩上,你不但沉重,而且可能连一个难处也解决不了……”在北京的四合院里,当陈维高搂着若小安说这番话的时候,他们都不知道海州发生的大事。
2012年10月21日这天,杜天青到海州市中心医院开了五天病假,下午到市委办公楼转了一圈,特意和各部门的头头脑脑打招呼,相约到海滨俱乐部度假。实际上,他是在放烟雾弹。
当晚七点,杜天青在没有知会任何人的情况下,独自去海州机场准备飞往香港,第二天再由香港乘机飞温哥华外逃。但他的行踪已被中纪委掌握,他们的人在机场贵宾室找到了杜天青。当时,他还强装镇静,质问来人:“不会搞错吧?我到香港去出差,是中纪委、中组部特准的。”不过,等对方拿出中纪委对他的“双规”令,杜天青再也无话可说。
他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夏天的时候,周子琳突然从加拿大飞回海州,跟他哭闹了一场,主要是觉得他不再重视她,给她的钱也越来越少,弄得她一个人几乎在那边生活不下去了。杜天青当然知道她言过其实了,他给她的钱,足够基本生活所需,只是要想过得多么奢华,自然不可能。可女人就是在危机面前的预感异常灵敏,在杜天青还没下决心彻底弃掉她这颗棋子之前,周子琳就自己跑回来,说了些有的没的。
他当然是安抚为上,小心谨慎地又把她劝回去了。不过,那些允诺也只是说说罢了,他并未打算全部兑现。对周子琳还留着后招。只是,他的后招还没来得及使出来,她便先下手为强了。
周子琳并没有如约上飞机回加拿大,而是偷偷又从机场溜回了海州,当夜就将一份举报材料交给了中纪委。
就在若小安对陈维高说杜天青近来总在赶场的前一个月,实际上,中纪委就已经找杜天青谈过话了,要求他——1、争取时间,把经济违规、违法问题讲清;2、争取立功,宽大处理;3、不要搞串联、攻守同盟;4、不要离开海州或出境。
杜天青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便用了一招缓兵之计。他坦白自己有四大过失:首先,对政府工程项目监管不力,财务部门账目不清;第二,玩忽职守,没能及时察觉下属集体侵吞、挪用税收款;第三,挪用公款,赠送现钞、证券等给有关领导和部门主管;最后,接受名贵礼品。
中纪委副书记认可了杜天青的坦白,觉得他初步交代是好的,态度正确,但还要他进一步将经济、金融问题讲清楚,于是让杜天青边工作边交代。而杜天青一方面跟中纪委的人虚与委蛇,另一方面继续利用若小安大量转移财产,准备外逃,且掩饰得极好,连陈维高和若小安都未察觉他的真正动向,被蒙在了谷里。
只是,生活太多不测,人生的花团锦簇、险象丛生与峰回路转或许只隔着一个岔道,谁能准确预见不可知的未来?而不可知的未来,这六个字对于杜天青几乎是一语成谶,他一夜之间,就从命运的春暖花开走向了冬风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