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炮桐因为意外第一次闯进我的学校起,她就觉得这种屈尊降贵的骚扰很有意思。从此我经常能看见她站在教室门口,等我放学。她有时候下午5点来,说是等我放学。有时候下午3点来,也说是等我放学。还有一次上午10点来,还说是等我放学。当时炮桐是我的生命,略重要于上学。她什么时候来,我就什么时候放学。她来看我时素面朝天,长裙及地,不乱扔垃圾,不随地吐痰,特别象个正经姑娘。但是她管的住自己的身子,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望哪儿都在荡漾,看谁都是调情。很多年后韩指月对我说,你就是不喜欢和我们人类谈恋爱,你看上的都是妖精变的。我说,你放屁。她说,你自己看看你挑的女朋友,哪个不是一张狐狸脸,一双桃花眼。在教室门口,我问炮桐,你怎么来了?炮桐说,我想你了,就来了。然后张开双臂,说,来,给姐姐抱抱。我从来没有让她抱抱,她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我觉得炮桐的气质和我诚朴雄伟的母校不符,就赶紧拉着她走出教学楼。我说,我们快点走,不要被我的教导主任发现。我当时的确非常担心教导主任会发现。教导主任吴小红这个人天资聪颖,感觉灵敏,往往能比怀春的少女更早发现暗恋她的小伙子,然后对双方威逼利诱,软硬兼施,把洪水猛兽一般的爱情扼杀在摇篮里。吴小红最得意的战绩是她曾巧施妙计,让一对拒不供认犯罪事实的情侣主动现行,跪地伏法。那天晚自习时,女孩儿掏出手机和男友短信传情,被吴小红看见。她当即破门而入,收了手机,但是短信被女孩儿被删的干干净净,并没有留下犯罪证据。于是吴小红打开手机,找到男孩儿的名字,当着女孩儿的面给男孩儿发了一条“嘿嘿。”男孩儿不知道女孩儿手机被收的事,以为女孩儿和他调情,就回“怎么,想我了?”吴小红觉得这一条可以定性,却不足以定量,于是又编了一条“是阿,你猜,我想你身上哪个地方了?”在女孩儿天花乱坠的眼泪中发了出去。男孩儿最后回了什么,男孩儿没有和我们说。只知道他们下场极其悲惨。男孩儿留校查看处分,女孩儿远走他乡县中。最后男孩儿上了大学,女孩儿名落孙山,两人至今为止没有再见过面,没有再说过话。我对炮桐说:我们教导主任可坏了,你来的时候看见学校东面有个湖没有?她每天都藏在湖边的小亭子里,专门逮两两散步的小情侣。
刘浪还可以在我面前满嘴彪脏话的岁月里,他特别喜欢一脸严肃的危言耸听。比如他说他打架之前会用一根针刺激自己的百会穴,挣开自己的任督二脉,让自己的体能突破牛逼的极限,再大的胖子也不是他的对手。比如他说打篮球时有这么一个绝招:灌篮后,单手挂在篮框上,另一只手从篮网下接住灌进去的篮球,拿上来,再灌一次。如果有力气,再接住,再拿上来,再灌一次。这样一次进攻就可以得十几分。我当时全部信以为真,现在有一些回忆起来仍然将信将疑。他说过的最恐怖的故事关于长江。他问我:“你知道南京为什么是全国最安全的城市么?”
我说:“不知道。”
他说:“因为南京的破案率最高。你知道南京为什么破案率最高么?”
我说:“不知道。”
他说:“因为南京有长江。你知道为什么有长江,就能破案么?”
我说:“不知道。”
他说:“因为杀了人,他们就可以找一个小皮箱,把尸体放进去,然后扔到长江里。皮箱吸水,很快就沉了底,再也不会有人发现。警察找不到尸体,就立不了案。所以南京不是破的案子多,而是能被称作案子的少。”
我问:“真的?”
刘浪说:“真的。所以没有人敢在长江下游游泳。那里的水底下全都是泡烂的皮箱和陈年的骷髅头。人下去了,就上不来——”
从此以后,我对所有的水底都潜藏了一份恐惧。在我的想象里,如果把大河,大湖,大水库的水抽干,发现的可能不是一个巨大的史前生物,而是一堆一堆凌乱腐化的骷髅。我们学校的湖和北大的那个颇有缘分,同名。我对剑眉说,你看,这么小的湖,竟然能养出这么大的鲤鱼,肯定是因为湖底有东西。这些鲤鱼,可能是吃尸体长大的。剑眉切了一声,转身离开。我对韩指月说,二麻子你看, 这么小的湖,竟然能养出这么大的鲤鱼,肯定是因为湖底有东西。这些鲤鱼,可能是吃尸体长大的。 韩指月娇呼一声,拔腿就跑。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未名湖,也一点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些小情侣要前仆后继的来这里谈恋爱。这里下有千年古尸,上有教导主任,哪一个都能要人命。
炮桐说:“我们俩不是小情侣,你陪我去湖边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