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方会谈。
年纪主任吴小红对我妈说：“这个孩子是很聪明的，成绩也很好。但是长远看来，这种小聪明是没有用的。你看，他平时和同学开不正经的玩笑，伶牙俐齿。现在遇到正经事情需要他解释了，他又说不出话。小聪明谁都会，我们关键是要培养孩子的大智慧。”
我妈一听，非常恼火，对我说：“你赶快说话，你们吴老师都说你没有大智慧了。”
我和炮桐从扬州回来，在火车站分别。她急着回家洗澡睡觉，我赶到学校去上下午的课。进门的时候离第一节课还有十分钟，我刚回到座位坐下来，剑眉就对我说：“吴老师让你去她办公室找她，如果你回来了的话。”我心里郁闷，果然还是被发现了，随口回答：“记着，你什么都没和我说。”然后收拾收拾桌子准备上课。剑眉继续说：“我觉得你还是去一趟比较好，你妈好像也来了。”我听了连声暗操，一把把剑眉推到地上，跨过他就往教室外面奔去。剑眉在我背后愤怒的说：“你这是狗咬吕洞宾，下次我什么都不告诉你。”我应了一句：“搞不好没他妈下次了。”
等我闯进办公室时，吴小红和我妈在待客的沙发上并排而坐，吴小红攥着我妈的右手，眼神慈爱，气质凛然，一副闺蜜之间互相安抚的表情。见我终于现出真身，我妈给了我一个怒发冲冠的表情，我顿时反应过来不仅仅是这两天的逃课，这么久以来我既没有在家呆着又没有在学校自习的罪行大概也被这两个女人对答案对了出来，心里异常紧张。我觉得我是个聪明的人，但是聪明的不太明显。我每遇见这种需要急智的关头都表现的不尽如人意，我需要时间整理思路，制定对策，设计对白，我没法儿立刻编出一段胡话来蒙混过关。所以我当即佯装破罐子破摔的坐了下来，放大瞳孔，拉长呼吸，把表面上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两位女人身后的墙上，无论她们问我什么都当做没有听见，直到我想好了我该怎么说，分别和她们说哪两个版本，透露哪些事实，转移哪些注意力，如何避重就轻，抛砖引玉。
我外表装死，大脑飞转，紧张的对她们的问话做概括大意，提炼中心思想，理解作者感情。她们知道的事实是我有大量的时间既不在学校睡觉，也不在家里睡觉——暨我没有在她们的控制范围内睡觉。她们判断的依据是我是个叛逆心重，情窦初开年纪的少年，我生命里最大的洪水猛兽是早恋，吴小红还亲自见过我和一个女孩在未名湖畔苟且。所以她们得到的结论是我一定在可怕的青春期兽性指导下误入歧途，和另一个女人睡了觉。大人们过分聪明，当前情况下最明智的策略是满足她们的想象，展现自己的绝望，并且流露出一时失足的苦衷，甚至最好表现出隐隐约约的忏悔。我决定杀车保帅，早恋是小，当流氓是大，绝对不能把罗平团体供出来。我妈在吴小红的冷嘲热讽下感到自己脸上无光，我不能再耗着，便说：“唉，这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们不是都猜到了，就是谈了个女朋友。”
吴小红喜上眉梢说：“余述妈妈你看，我说的从来不会错。又是早恋。你不要低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很多活生生的事例，啊，就发生在我们学校，都告诉我们，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虽然她们的神经都集中在早恋上，但是关心的侧重点略有不同。吴小红在意的是“她是谁？你们怎么见面？你们见面后都做些什么？”我妈关心的侧重点则是“她是谁？人怎么样？有没有影响你学习？”
我强装悲哀，断断续续的说：“她叫燕子，是十三中的一个女生，和我同年。我们是上网聊天认识的。聊了一段时间，都觉得对方是乐观上进的青年，言语合拍，志同道合，就对彼此有了好感。我们都喜欢文学，我们从顾城江河聊到泰戈尔，从屠格涅夫聊到托尔斯泰。有一次我跟她炫耀我们学校图书馆好，馆藏丰富珍贵，适合爱读书的人。她听了羡慕，就说想来借书，于是我们约了个时间去逛逛图书馆，这就第一次见面了。之后她时常来找我，我们一起吃饭，写作业。然后一起看书，讨论喜欢的作者和章节，甚至还共同完成了半本小说。她是江苏南通人，考进了市里十三中的省招班。她特别独立，为了晚上能自由的学习，没有住学校的宿舍，而是自己租了一间房子。我们的小说就是在那间房子里熬夜完成的。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我没有想到她居然有一天会变心。她不再来图书馆借书，不再和我继续我们的小说，我们见面后，总是吵架，生气，互相看不顺眼。她不想再和我继续下去了，昨天我和她都没有上课，就是为了处理我们俩的事情。我们又吵了一天一夜，最后还是决定分手。我们烧了我们一起写的东西，说好老死不相往来。我……唉，我现在还有点恍恍惚惚，像做了一场梦一样……”
吴小红说：“哦？再也不见面了？”
“再也不见面了。”我慢慢的摇了摇头。
吴小红说：“余述啊。我告诉你，其实这是好事情。对不对余述妈妈？其实这是好事情。你们小孩子都是一时冲动，以为自己爱的很伟大。实际上你们这是在荒废自己的学业，现在没有学业，以后你们就没有工作，没有经济保障，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没有物质基础，哪有什么爱情呢？所以你们自己能发现问题，早点结束，也是好事情。余述，你现在要赶快从悲伤里调整心态，不要再缅怀过去。要吃一堑长一智，把心思放到学习上来。”
“嗯。我知道。其实我们俩在一起的时候就说了，不能影响学习，我在班上一直都是前几名，上次还是前三。”
“噢。那你的成绩要继续保持，其他方面你要听吴老师的，尤其是同学关系上，吸取教训，下不为例。学校有学校的纪律，对吧吴老师，不会因为你成绩好就不管你。吴老师，我们家小孩违反校规，你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不能让他觉得自己了不得了。”我妈其实只关心我的期末考试分数够不够她带去单位吹牛，听完我的话，神色轻松了大半，开始和我统一战线，摆开红白脸，在处分上和老师讨价还价。
吴小红从我妈的口里听出态度，一来觉得这样子处理我没什么成就感，二来觉得我这次能自拔泥潭，是个早恋失败的优秀反面典型，三来我确实成绩牛逼，是考入附中的热门人选，不可能真的给我档案抹黑，便松口说：“余述，你夜不归宿，还有严重的旷课，本来我们是可以给你处分，甚至开除的。但是你这个年龄的人，特别容易受诱惑，犯错误。我呢，给你一次机会，就口头警告你一次。但是你要在全校面前，把自己怎么犯的错误，怎么受的伤害，有什么心得感悟说出来，让大家也参考参考，从你身上吸取教训。你的口才我是知道的，给我好好写演讲稿。你接不接受？”
“接受接受。感谢吴老师和校领导们的宽容！”我得了便宜就卖乖，赶紧拖着我妈和吴小红告别，走出办公室。
回班的路上我妈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对我说：“还泰戈尔，还屠格涅夫。哪个女生要是喜欢他们，你不剽死人家都奇怪。你和我实话实说，那姑娘到底是谁，你们现在怎么样了。”
“母亲大人果然厉害。其实那姑娘叫炮桐，是三十四中的。我们现在没吵架，还那样。”
“就是，我还不知道个你！说，长的好不好看？”
“就比你差一点。”
“这还差不多。但是成绩绝对不能掉下来，而且以后绝对不能夜不归宿，更不能逃课。万一真被学校开除了，你拿什么养活人家？”
“我知道我知道。”
我走进班里坐下，长舒一口气，白送剑眉一个阳光的笑容。我盘算着以后不能和炮桐约在教室门口了，要约在学校外面。暂时不能和罗平他们夜夜狂欢了，吃完小龙虾就得回来，最多打一圈。这次顺利蒙混过关，只要近期里不要有什么大变故，风头很快就会过去。到时候再把乐子慢慢找回来。数学老师说：“现在我们来解这个三角形。首先，做一条辅助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