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浦江的水不停地流,可它也有过去现在和将来,留在我童年记忆中的黄浦江,是20世纪50年代的黄浦江,那时的江水很浑浊,给人一种忧伤的感觉。江边有许多码头。如十六铺码头、大达码头、杨家渡码头、王家码头、董家渡码头、南码头……十六铺码头,有个摆渡口,从浦东到浦西,五分钱就可以来回一次。
俗语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里的老百姓靠黄浦江吃摆渡不远处是轮船停泊的大达码头,白天夜间都有轮船在这里启航与到达,每天有无数南来北往的旅客在这里上上下下,也有无数货物在这里进进出出。这里总是人头攒动,水泄不通。
靠近码头的地段,也是农副产品的集散地,附近几条马路上有许多鱼行、水果行、肉铺。又有很大的冰库,大量冰冻的海鱼海鲜、各地的土特产、火腿、咸肉、风干鸡鸭的批发商店都集中在这里,每天全市各地的许多小业主都来这里批发货物,然后叫三轮车板车拉回自己的店铺。
除了旅 客和小业主 外,码头上还有许多出苦力的人,有当脚夫的、替码头扛包的、拉黄包车的,还有打铁的、补锅碗瓢壶的,菜场里挤满了卖鱼、卖虾、卖水果的小摊贩。
许多三轮车、黄包车都停在这里等生意。沿着黄浦江从十六铺到外滩又有许多有轨电车和无轨电车,电车的终点站紧靠十六浦码头,每逢轮船靠岸,人们上上下下,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轮船上的货物装卸离不开码头搬运工,他们大都集中在附近的小茶馆和老虎灶里,等着雇主的通知。
尤其是夏天,他们总是大汗淋漓地干活,大口大口地喝水,许多叫卖茶水的孩子提着茶壶在人堆里串来串去。
从1953年到1958年前,上海滩上有许多失业工人,他们集中在十六铺、黄浦江边打工,做的工作主要是搬运工。晚间他们住进棚户里;白天就呆在老虎灶,一边喝茶一边等着干活。
凌晨三点,我们还在梦中,母亲就在老虎灶生火烧水了,四点钟不到,天还没亮,那些打工的就来喝茶了。这些茶客大都在四五十岁上下,也有六十开外的。八分钱泡一壶红茶或绿茶,从一大早一直喝到傍晚,喝了再冲,冲了再喝。
江边轮船汽笛一鸣,工头就去码头联系生意,有货的时候,就来老虎灶叫人,谁抢在前、开价便宜,谁就接到生意。
听到有活,他们放下茶壶就往外跑,每人都有一块黑得发亮的垫肩麻袋布,有的往头上一顶,有的朝肩上一披,就直奔码头,登上架在货船上的踏脚板,装卸货物。他们去米店、糖店扛包,或去工厂扛机器。每掮一包,工头发给他们一块牌子,他们拼命地干活,受了伤、得了病,也不去医院。这些搬运工,有的是失业的工人,有的是无业的游民,其中大多是农村逃荒到上海的,也有个别是逃亡地主、前国民党军人。
这些老茶客,文化程度不高,每个人肚子里都有一个鲜为人知的辛酸的故事,他们大多是光棍,饱一天,饿一天,过一天是一天,只能自己养活自己,因为无精神寄托,心情不好,爱讲下流话,脾气暴躁,常常打架骂人。
尽管如此,他们对人还是爽朗的、诚实的。
没活干时,他们就在老虎灶里,三五成群围成一桌打牌、下棋,或是捧着茶壶,大谈山海经。遇到天阴下雨时,他们趴在桌子上打盹。有钱时,他们大块大块地吃肉,大杯大杯地喝酒,打牌下棋时,掏出老蓝布上衣月亮口袋里的钱痛快地赌个输赢;没钱时,他们就啃几只大饼过日子;下棋打牌,互相刮鼻子,谁输了,谁的鼻子就被刮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