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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你不想吗?

他的身体开始变得发烫。翻过身他开始侵扰她的最后一道防线,被她用手挡在门外,像武林高手的独门招式,娴熟而准确。

他弱弱地问:“都几个月没见了,你不想吗?”

“嗯。”

“那还一直折磨我。”

“我娘说,只有结婚了才能让男人进入我的身体。”

“还你娘说,你娘懂个球!真不是个东东。”

“你妈才是呢!”她突然像头发怒的狮子。木强光着身体坐起来像一个孤苦伶仃的老人傻傻看着她。她的眼光开始变得柔和,把头靠他在胸前。

一直以来他们的性生活都是这样进行的,他一度怀疑她有某种心理疾病。陌沫喜欢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她说喜欢他身上的味道,特别好闻。木强无法理解她的这种嗜好,甚至无法理解自己每次泄在她手掌后的那一瞬间,那一刻会让他陡然觉得生活是一件悲观的事。如一个忧郁症的患者。

木强睡得比较晚。陌沫又出去逛街了。十一点起床胡乱地洗刷完之后匆忙来到网吧。这段时间章起跃不知又上哪儿鬼混去了,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他习惯上网的第一件事就是把QQ打开。

要找的人没在线,有点失落。

信箱没有新邮件,他戴上耳机全心听着歌。一首《女人如烟》让他心潮如涌。

旋律听起来有点伤感,他却对这样的旋律情有独钟,每每听这样的歌就会有特别的冲动。总能唤醒灵魂里的某些东西,比如创作的欲望。

而这首歌煽情的是,女人不过愿做男人烟雾缭绕中的其中一支,心甘情愿化成灰也没有一丝遗憾。如果女人真如一根烟,那么男人该用一种什么心态来对待呢?用柔情点燃手中的烟,轻轻地含在嘴边,然后在不经意的微笑中,让女人义无反顾地眷恋吗?含着烟的他在这首歌中似乎体会到了心灵的支撑点。

QQ滴滴答答响了起来,又是那个在桌球游戏里认识的女子。木强很开心。

她上次跟他说,去过他的空间,并且很喜欢他的文字。总是有种忧郁的情结,可是她特别喜欢爱死了他的心情小语,总是与众不同。

略略有些意外,本以为只是陌生的偶然相遇,总不会走到彼此的内心深处。在他的许多日志里,她理性而深刻的评述让他感动得一塌糊涂。原以为自己零乱的文字没有谁能轻易读懂,然而她就这么淡定地闯入。

如果说现实的女子带给他燃烧肉体的热度,而远在湖北的这个女子一不小心却带给了他心灵上莫名的感动。陌生也许更具温暖的力量。

在彼此的文字里取暖,他很喜欢这种感觉。更喜欢女人在自己的文字里找到似曾相知,找到相同的人生态度。他觉得这是前世才有的柔情蜜意,今生的轮回。

木强对女孩说他的心此时被一个人占领了。

她说:等我一下,我去拿点米粥过来。

木强尴尬地发了:呵呵,好的。这是什么跟什么,脑袋进水了。他觉得这么调戏一个宅女是一种罪过。

回来了?

嗯。

你还会做小米粥呢?他发了一个QQ表情。

那当然,我喂给你吃啊,张开口……

哈哈,我吃到了,味道不错!

干吗呢?女孩也发过来一个QQ表情。

想你呢。

他觉得自己说话总是颠三倒四。白痴一样盯着屏幕。

他发送了一个窗口抖动。

她说:嗯,想着你到底长什么样。

他坐到窗边脱下袜子,一边伸着手给她发过去一个满脸横肉的QQ头像。

“哈哈……??????……”她打了无数个问号和省略号。

她说她已经二十四岁了,在一家地方晚报社上班,没多少事,只是做校对的工作。另外兼职做平面模特。至于哪个是她的本职,她说自己也不清楚。

重要的一点是她知道哪里的钱是来得最快的。

其实那些都不是真正的我,她解释。真正的我是自由撰稿人,是网站的写手。

木强被她的话弄得满头雾水,一会儿这一会儿那的,她说她所在的网站是目前网络上最大的文学网站,每天都要向编辑交至少3000字的更新。

他想对她说:你真够师太。可是他并没有发出去,发呆地盯着屏幕。

她给他发来一个抖动窗口。说:“我要去码字了。下次聊。‘88’。”

他回复:“再见!”

再见,下次还能相见。比“88”温暖。

好几天没有叶子的消息了,上次电话里叶子告诉他要去上海同学那里一趟,都快半个月了。他想象着她和某个男人正在一起,感到一阵不舒服。他有点惊讶于自己,某些时刻,某些感受总是来得很浑球。

他想到去四平商场给叶子买点什么东西。

他怀揣着心思经常独步于这条路上,大多时刻无所事事,买杂志、擦皮鞋与吃米粉,岁月不留痕迹地从眼前一一晃过。

虽说已立秋,但午后的阳光依然有点灼灼逼人。对面商铺里一直打着“清仓大甩卖”,甩了许久还不能清仓,人气依然旺盛。讨价还价与声嘶力竭的音响不绝于耳,让人躲闪不及。青春而放肆的俊男靓女招摇过市。跋山涉水的民工在繁华一角迷茫而困惑地看着周围,没有人关心他们来自哪里,又将去何方。他们或许聪明,但注定卑贱,他们建造了城市,却为城市所驱逐。

梦想的天堂只对极少数人开放。

一条巷子内,两边墙上靠满了五颜六色的花圈。黑色而沉重的音响里放着《常回家看看》,接着又是低沉而又空洞的死亡之曲,让他觉得在看《午夜凶铃》,特别扯淡。两种音乐的交集撞击着他的耳膜,他匆匆逃离。好不容易挤上公交车,整个车厢像一瓶大罐头,人在里面不停地晃荡,全世界人口最密集的地方不过今天的这趟车,无数个胳膊、身体重重叠叠,各种体热和异味充斥着整个车厢。那个男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紧贴着这个漂亮的女孩,一脸的无动于衷。女孩转过身,右手抓住晃荡的吊环,左手飞快地在手机上打着字,到了站她逃也似的挤下车。

从一楼转到五楼也没看到有什么适合的东西,木强盯着一些包装精美的商品茫然无措。

太阳虐待着人的肌肤,却到处是穿着暴露的美女,除了给男人养养眼球,实在找不出任何理由,会把白皙的肌肤交给这个龌龊的太阳。看着她们,口干舌焦,偶尔吹来的一阵风也是热浪滚滚。好不容易拦下辆的士,他逃了回家。

他与陌沫在住所附近一人点了一碗刀削面。他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从他们脸上的肤色可以看得出他们来这里不久,西北的风沙在他们脸上肆虐过的痕迹还在,暗红的皮肤下镌刻着流浪者的坚强。一碗刀削面上覆盖着几块厚实的牛肉,就像这些朴实的兰州人,实在。他吃得很饱。

出来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三三两两的人开始涌向这个城市的锦绣广场,在90年代流行的歌舞曲里,一些老人用自己的舞姿诠释着快乐,虽不是专业舞蹈,却也整齐划一,翩翩起舞时让他有种莫名的感动。似乎这不是一群已退休的老人,而是陶醉在自己艺术世界里的年轻舞蹈者,依然在追求着自己的梦想。陌沫也有模有样地混迹其中。

中国人是快乐的,是集体的快乐。这种快乐的感染与延续,会让人们追求更美好的生活,人的和谐,是彼此间相互美好的传递,他觉得今晚有种莫名的快乐。

叶子发信息来,说给他带来了一份礼物,叫他去。礼物倒不重要,重要的是十几天没见到她,觉得时间有点长。

他叫陌沫先回去,自己要去见一个药房老板。

叶子睡的房间不大,但有种令人舒服的气氛。

鹅黄的透明窗帘整个横在一方墙上,清晰可见对面建筑物上的绚烂灯光。一张乳白色的靠椅横在床的左侧,上面放了一个大大的熊猫毛绒玩具,右边是精致的化妆台,椭圆形的镜子把他半身尽收其中,床上两个枕头之间随意放着一件粉红的蕾丝边睡衣。床中间放着一件新的浅白色T恤。

“试试看。”叶子拿起T恤递到他的手里。

他微笑着凝视着她的眼睛,一瞬间有种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错觉。

一种混合着童年记忆深处的纯粹的欢喜从脚底升起。他转过身,脱下短衫,新衣服特有的纯棉味让他有点兴奋。转过身,看到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他。

“还真合适,谢谢。”木强感觉自己声音有点变形的抖动。

她收起目光,用手理了理他的衣领,快步走到床前,拉开化妆台边上的小抽屉,拿出一瓶“古龙”香水,摇了摇,轻轻地喷了一些在他的身上。

“喜欢这种味道吗?送给你的。”柔和的灯光下她再次直直凝视,他看到她的双眸里散发出让人迷乱之惑,她近在咫尺,听到她的呼吸。空气里传来淡淡的香水味和她身上散发的迷人体味,他看到肌肤呈现出的五彩缤纷;他仿佛听到自己身体里有种声音在颤动,轻微的战栗,却有种轻微的绝望,这种脆弱如此深入骨髓,这种脆弱如此静穆与清脆,仿佛生命在悄悄断裂,就像深夜木头微微地干崩作响,惊心又醉心。

时间仿佛静止。他说不出话,哪怕就一个字。

她用手环绕着他,把头深深埋在他的胸口。过了好久,她终于抬起头来,眼神迷离,她的呼吸吹到他的脸上,他看到她橙色的唇彩,一个让他此时此刻如此怜惜的女子。他情不自禁地吻了下去,一切是那么自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是怜悯?是激动还是诱惑?

她湿润的嘴唇有点咸。没有什么比这种探索更令人动心,清新的风吹进,眩晕的味道弥漫在整个房间。他们旋转着,融化在彼此的身体里。

这幕情形曾在他的脑海里预想过,而此时,真要发生了。

她双手爱抚他的方式令人着迷,从来没有女人像这样爱抚过他,温柔的,充满珍惜之情,在她柔柔的注目里,他失去了最后的意志力……

身体顷刻间化作一团有花瓣腐烂而成的泥。

第一次去房圩县,车子在大山包围中盘旋,好在司机早已习惯这样的路程,虽左拐右拐却是胸有成竹。这么长的一条盘山公路几乎占尽了整个路程的大半段,也不知当年工匠们是如何开凿了这一条让山里山外的世界联系在一起的盘山大道。木强把目光投向远处的山峦,飘忽的雾气游荡在绿色之间。低下头看那驶过的道路在那一方已变成山的腰带,似在流动。他有点莫名的幸福,呼吸更加的自由,忘掉了开始上山的恐惧,忘掉了今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办。

大山里的汉子总是习惯在车子上享受吸烟的惬意,并且一根接一根地相互传递着彼此之间的乡情;身后的小两口不时地偷偷发出哧哧的笑声,乡村的爱情总是甜蜜而持久的;喋喋不休的两个少年男女夹杂着生疏的普通话一路谈论着周杰伦、SHE和英语四六级,倒让车厢里平添了一分朝气。谁让他们年轻呢?年轻的心就是富有,就可以毫无顾忌地构想自己的远大未来,并拿自己同李嘉诚相比,也不必管前排光头男人的鼾声如雷。

下午终于达到县城,同其他的县城相比,这座县城不仅道路宽广,两边的民房也是整齐划一,让人眼前一亮,人们淳朴的脸上写满着快乐。许多业务员不愿来到这里,是由于这里路途遥远。老总洪启千曾说过:在自以为是的意识里总认为偏远的就会贫穷,就没有什么业绩可做,其实偏远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许多业务就是在未行动之前已经扼杀在自己的思想里,失败总是败在自己设置的怪圈里。

找好一家旅馆后,已到了下午的五点,木强索性躺在床上看看电视。他喜欢看地方频道。他觉得这是了解当地人文背景或经济情况的最好途径,即使是广告,也能看出一些社会现象的端倪。比如此时广告上正在播放的那个蚂蚁贴膏。

做这个产品的是一个东北小伙,木强同他吃过一次饭,是专门从事炒作产品的代理商,其中的运作手段木强略知一点。他炒作的有药品,也有保健品,只要能炒作的,只要有足够的炒作空间,内容却是千篇一律。厂家会找几个有点明星气质的中老年人打着这个医药协会主任,那个某某专家的旗号,坐在上面用专业培训的术语进行所谓药理分析。台下一些早就沟通好的群众演员进行配合,并煽情地拉动电视机前观众的情绪。

这些培训后的“专家”分析病理几乎是对的,唯一益处是这些广告能带给老百姓一些药理知识,老百姓上当没理由。木强的另一个朋友找了一种贴在肛门处,就能止痒并达到深度治疗痔疮的膏药,反正光盘上是这么说的,至于能不能根治不得而知。县级市的频道只有三两个,那次木强陪着他去了电视台,所有的黄金时间已被这个做蚂蚁贴膏的小伙子包揽,电视总台那位戴眼镜的广告部主任告诉他,要想在此时间段打广告还必须找那位,随后还热情地给了电话号码,最终也没有谈妥,这家伙的转让价格开得有点离谱。后来得知,广告主任和那个小伙是合作关系。

晚上陪这个县级的医药公司陈经理吃饭时,木强把公司一主打妇科的产品给他签了这个县的独家二级代理。产品一直在许多省级电视台做广告,已有一定的市场影响力,所以合作起来并不难。作为县里唯一一家国营医药公司,业务虽然没有扩展到周边县,但本县的终端网络已基本覆盖。木强另外申请了一盒五角的公关费用,告诉陈只要这边从一级分销商那里调货,就把费用直接打给他。

洗完澡,木强躺在床上,看着对面床单上的斑斑点点,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一个电话切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一个女人很暧昧地问:“先生,你好哦,要人按摩吗?”

“怎么按的啊?”他调戏。

“三十块四十分钟,很划算的哦。”对方越来越嗲声嗲气。

“你说得我好像明白,但理解还需要时间,给我时间思考下。”他继续调侃。

“我们还有其他的服务,叫几个小妹去你房间你挑挑呗。”

面对突如其来的“关怀”,木强知道这就是那么点玩意。他屏住呼吸按下了电话,拔下了线头。知道这种“温暖”的问候此时不属于他,属于这个县城,属于这个社会,属于高速发展中社会上的一条经济小尾巴。有时有美好的身体取悦于人与有着美妙的思想或文章取悦于人,好像也没区别,一个出卖肉体一个出卖思想而已。对此理解,却无法身体力行,他在想,存在也许是合理的。

他叹了口气,不知为何想起小时候在农村里那些一起捉迷藏,一起去放牛的女玩伴。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们在哪呢,是否过得如意?是否生活窘迫时也会同这些女人一样出卖自己的身体?他不敢往下想,那些曾经的美好记忆是他一生取之不尽的财富。有时候寂寞地活着,就是还有一些藏在内心深处美好的昔日光影在支撑着他的灵魂。

她们在异乡的世界还好吗?他在心里默默地为她们祈祷并祝福着。

黄昏的站台聚满了要赶回家的人,炙热的阳光在九月的天空里肆无忌惮张扬着,这个城市的气候很多时候总是让人有点喘不过气。或许是在这个城市待了很久,起落的气候早已习惯。回到这里,感觉气候明显比在大山包围的县城要干燥和热很多。上了2路公交车,随意坐在靠窗口的位置,三三两两的人上上下下,汽车拐弯抹角地晃荡着,在一个站台他下了车。

黄昏的天边太阳已慢慢收起它的目光,飘浮在天边的云彩被它最后一抹天真染成红彤彤的羞涩。难以置信的光景,一如多年前校园后山处的落日,似曾相识山峦重叠间的云彩,让他一阵眩晕。一瞬间,刺痛了他。让他想起了年少的黄素琴,突降的往事让他不知所措。

寂寞的公路伸向远方,他的心灵却无法触及远方。还是带着一个自由的身体和安静的灵魂回到现实吧,他在想。有种东西永远丢给了远方,丢给了过去,就不必总是想。反正一路走,一路丢,这就是生活,只要不丢掉对生活的眷恋。有一天他站在嘈杂广场上看到那个四处流荡的乞讨者,散漫的眼光盯着他时,他觉得自己比他更加无端的困顿与落寞,像是小时候梦里所见光景,万物在轮回。

因为有着这样的情怀,他努力珍惜着现在的时光,当下的每时每刻。

电话打了好久,叶子都没接。他躺在足疗室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意林》杂志,可怎么也看不下去。他觉得自己对一件事情过于敏感,好端端的会被自己折磨得疲惫不堪。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渴望单纯,单纯到无知最好。无知者总是无畏的,而且幸福。人为什么总是为情所困呢,情,是什么东西?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而已。他认为当下不思不想地睡上一觉是最适合的。合上书,木强白痴般睡去。

十一点十分左右,他被一阵《冷酷到底》的歌声吵醒,是他的手机铃声。迷糊中,看着黑色的屏幕上发出耀眼的光,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电话挂了。一个未接电话,是叶子的。

叶子在东门区一家烧烤店里。等他赶到,惊讶地发现有七八个不认识的人窝在一张晃晃悠悠的桌子上,横七竖八地坐在那里。劣质的卷筒卫生纸扔得到处都是,空气里到处弥漫着浓烈的烧烤味,一阵烟从里屋飘出,呛得他躲闪到一边。看得出叶子喝了不少啤酒,满脸通红,却很好看,性感的黑丝边领的半透明衣服里红色胸罩清晰可见,眼神迷离而放纵。看到木强,她指着身边大叫老板娘添张凳子,木强很不情愿地坐下,同其他几人点头算是打招呼,一个染一缕白色头发的小眼男子,眼睛斜斜地盯着他,非常不礼貌地要他罚酒三杯,木强对着他抱歉地笑了笑,说自己真不会喝酒。

“不会喝?不会吧,一个大男人说自己不会喝酒,哥们你说可能吗?”他拍着边上穿一件黑色背心的胖女孩说。

“不可能。”胖女孩嘴里嚼着肉片含糊不清地说,胸口的两块肥肉差不多快堆到桌子上。

“就是啊,不给兄弟们面子吧。”

“说什么呢!”叶子突然坐直身子。

小眼男人看她一眼,低下头,顺手拿了一个鸡翅啃了起来。木强喝了口矿泉水润了润快要冒火的喉咙,坐在那里看着他们用方言扯一些与他毫无瓜葛的事。

直到他们吃完,也没见叶子同他说一句话。

走在空旷而困顿的夜色里他们像两只离群的动物,踌躇独行。木强觉得自己今晚像一条委曲求全的小狗,想不出叶子怎么会和这帮乌合之众混在一起,也不愿想,况且他对她又了解多少呢?

叶子把头靠在他的肩上,用手挽住他的胳膊,像从遥远的梦境中发出的声音。

“我好累。”

他看着远方的天空里,有一道弧线划过,像是流星。拍了拍她的手背,没有吱声。

整个城市介于腐朽的黑暗里,一种文明与兽性夹杂的气氛。

她突然停住紧紧贴着他的身体,踮起脚胡乱地在他的额头、鼻尖、脸颊狂吻,舌尖如蛇般滑入他的口中。他想拒绝,是因为她嘴里还有残留的烧烤味。微闭着双眼,像是吃一餐并丰盛的佳肴,只为了填饱肚子。

但短暂的比流星还快。

她蹲在地上大哭,并咒骂着一个男人不过是一个没有出息的网管,凄厉的哭声像旷野里丢失幼崽的狼,惨烈无比。木强不知所措,连拉带拽地把她搂在怀里。哭声戛然而止。她大踏步向前,他紧跟其后,变得越发糊涂。

夜晚真是个怪异的动物。

她上楼,开门,踢掉鞋子,仰面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如溺水的孩子,意识不清。

已经凌晨一点。他不知此时该走还是不该走,他看着这个躺在那里的女人,自己也身心疲惫。混沌的脑袋需要静一下,他靠在那张白色的靠椅上,眯起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他听到里面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看看表已经凌晨三点,他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等她出来。

浴室的门滑动推开。她穿着那条粉红的蕾丝花边睡衣低着头用毛巾边擦头发走出,随意丢下浴巾,用手把头发捋后,有几根湿湿地搭在胸前,湿湿的地方,清晰可见。暧昧而色情。

他瞪大眼睛,她走近,一种奇异的香味。他的身体在午夜的寂寞里开始膨胀,他挪不动自己的脚步。直到那个柔软的身体靠近,她坐在他的双腿上,抱着他的头,俯视着他迷乱的眼神。她叉开五指来回抚弄着他的头发。闭上眼睛他仿佛回到年幼时躺在母亲的怀里,母亲摸着他的头哄他甜美入睡。

他把头深深地埋进她的胸前,那里有最柔软的心脏,有最柔软的草地,他仿佛走进只有一个人的大草原,深深地呼吸着芬芳而清凉的空气,天空为被,草地为床。他想从此死在这样的怀里。

回到出租屋,陌沫吵着要搬房子,说这几天他不在家里,夜里总是有老鼠窸窸窣窣的叫声,一个还跑到了床上。

木强说:“要不在网上搜索一下,找好点的,最重要是性价比高。”

“那好吧,我明天去网吧搜搜。”

第二天中午回来也没听她说什么,手上提了几只螃蟹。

“给你解解馋。”她提着袋子在他眼前晃荡。

“谁家姑娘这么懂事,来,亲一个。”

“嘿嘿。”她跟孩子一样的高兴。

用清水煮的时候,满屋子的香味。

她用手拨开蟹壳,把另一半放到他的面前:“吃吧,老公。”

“你也吃。”

“我不吃,我要看着老公吃。”

“不行,必须赏你一个,否则灭你……”他差点而把“九族”两个字说出。好在陌沫正忙着拨弄螃蟹脚,没听太清。

隔壁传来吵闹声——

“……你不要脸,老娘这么多年跟你吃不上好的,穿不上暖的,现在有点臭钱,就在外面搞女人,有本事把老娘休了,跟狐狸精过去。”

“臭婆娘,老子懒得理你。”嘭——愤怒的摔门声。

“这些老棺材,黄土都埋到脖子了,还那么花心,不得好死!”陌沫嗤之以鼻。

“你可别在外面乱来哦,要是让我知道你有什么,我非把你那玩意给切掉!”她用手掌做了个夸张的动作。

他把小碟子里的一口醋倒进嘴里,没敢理会。

下午,木强坐在新华书店的地下翻着一本非主流小说。章起跃发来信息说他心情很不好,希望他过来。

满屋子烟雾缭绕,一地的啤酒瓶、烟蒂,章起跃蜷缩在沙发里,眼睛深深地凹下去,散漫的眼神让他不知所措。

木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行泪在他的眼角无声地滑出,木强惊讶地瞪大了眼,认识这么久从未看到桀骜不驯的章起跃会流泪。好长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木强给他点燃一根烟。他虚弱地叹了口气,似乎要把所有的怨恨从此在这一声叹息里消除。

木强逐渐明白,这几个月章起跃没在网吧做事原来是和别人跑业务去了,觉得做药品代理利润很高,赚钱容易,在网吧里认识了一位有钱没地方使的公子哥,两个人一拍即合跑到隔壁的杨柳市做起了药品买卖,一直在那边忙得脱不开身。

他妈前几天就一直电话抱怨:“你这个老婆现在变了,总是回娘家,不是这事就那事,回家也不省心,不是整天对着电脑,就是玩到深更半夜才回。”章起跃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他踏上火车赶到老丈人家。

章起跃过去后也没见着老婆,仅仅从老丈人的嘴里得知,前几天她回来过,吃了一餐午饭,就说和朋友去省城玩几天。

带着怨气回到家里的章起跃,对他母亲说她的父亲身体不好,需要她照顾。

木强微微叹了口气,知道他们能走到一起也是相当的不易。

章起跃自有记忆以来,曾祖母就已经老态龙钟,步履蹒跚了。在这个有老有小的家里,他的母亲从未有片刻迟疑。但他的母亲像那个年代所有知书达理的贤惠女性一样,默默地承担起家庭的重担,支持着他父亲的“革命”事业。

“后来随着曾祖母和外公的相继去世,父亲也终于觉得要给这个家庭带来什么,在组织上的安排下调任到乡镇,让我们一家人得以团聚。现在母亲为了我能在外安心工作,一大把年纪还千里迢迢赶到这个连说话都听不懂的地方。特别这次老婆莫名其妙,反复无常的离家,让老人家心都操碎了,觉得好对不起老人家。”章起跃抹了抹眼泪。

木强安慰地又给他点了根烟。

当年章启跃去他老婆家时,她父母就极力反对他们交往,总认为门不当户不对。忍受不了的还有她那做什么事总是鬼鬼祟祟的继父。

“那时,我和她坐在火车站边的台阶上,看着一列列疾驰而过的火车,觉得有好多话还没说够,就绝情地让我们分离。”他此刻好像又游荡到了当初的情景,眼角流露出苦楚。

第二天清晨,章起跃还是很有礼貌地同她父母告辞,看到女朋友继父眼里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险笑意,他觉得恶心。站在稀稀落落的人群里,他仿佛做了一场梦。而就在此刻依稀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对面走来,他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朝霞里那个款款走向自己的女孩,窈窕的身材,穿着灰色的两件套还是他们上次一起去省城买的。清瘦的脸颊上似乎还带着昨日的泪痕,而那双一夜未眠又哭泣的浮肿的眼睛让章起跃一时难以自抑。

章起跃没有想到她会从单位请假出来。在那座临江之城,两人手牵手站在长江边的堤岸上,忧伤地看着不羁的长江,彼此的沉默却是一种难以抵御的伤痛。

“那种突然的分别让失落充斥着每一根毛孔。记得第一次坐船时我们相偎在船头,看着那抹夕阳缓缓步入偌大的一座山,寒风吹起她的秀发……她那时如一只快乐的鸟儿,一会儿指指这,一会儿指指那,偶尔一只似海鸥的鸟儿飞来便兴奋不已。彼此的心里都溢满了难以名状的感动,都默默祈愿彼此之间的爱情能够天长地久。那个夜晚,我记得,悄悄地叫醒了她,约她看对岸的灯火,她依偎着我,喃喃地说:‘我很羡慕自己。’那时我们彼此真的相爱到羡慕自己的爱情。”章起跃曾和他说过这样的话不下于五次,这是他半生记忆中让他每次想起都很激动的场景。

“而现在……”章起跃苦笑着把烟头狠狠地按熄在地上。

在候船厅的楼梯口,女友扶在他的身上哭了,说分开后会活得好没意义。他轻轻地抹去女友满脸的泪水,告诉她,他也不忍离她而去,但对于真正的爱情来说,这样短暂的分离又算些什么?只要彼此拥有这一份真实的感情,思念着对方,忠实于对方,就会有未来。看着他一步步走进船舱,女友的泪水肆意流淌。他忍着泪,朝她摆手。

躺在三等舱的2号床上,心里默默吟唱他们彼此都喜欢的那首江明学的“歌”:

往事悠悠地在耳边唱着这那首歌

那首曾经是你最爱的歌

你总是轻轻唱

我跟着慢慢和

……

两人一起时,每次章起跃拿出口琴,女友总是哼唱如天籁。

相思是苦的咖啡,让他睡不着。

除了每天晚上在一纸稿上挥洒一些关于天长地久的蹩脚文字,还疯狂地喜欢上了唐朝乐队的歌,在红灯牌双卡录音机跳动的频率灯下,他开始学会释放焦躁不安。几个月后,章起跃的父亲收到一封来自远方的信,章起跃清楚地记得父亲脸上的表情凝固成从未有过的愤怒。

当他接到从父亲手里扔过来的那封信时,才明白父亲的脸色为何如此难堪。信是女友的母亲写来的,大致是说他们家的女儿不会嫁到这边,说他们家不配娶她家女儿,说了一些低俗不堪的语言,比如,撒泡尿照照自己等等,他哪能受得了此等语言。之后他的婚姻一直不被父亲看好。

章起跃深深叹了口气:“那时要是真听了父亲的话,也不至于弄成今天这个样子。”

除了陪他抽几根消愁的烟,木强不知如何安慰。

结婚真是一件悲喜交加的事,喜的是终于告别了一个人的日子;悲的是,除了生孩子,还要生气,生烦恼。所谓爱不过是一些激素,当激素停止分泌,爱情就告辞了。木强开始胡思乱想。

这是谁的错呢?好像人都有对于异性美好的索取。男人凭什么去苛责女人呢?无法拒绝的新鲜感尽管只是一种感受,但在迷乱心智的当下又怎能说不是一种爱呢?这个女人也是。也许这就是章起跃那个天生丽质的妻子的资本。什么都可以不尊重,却不能不尊重一个漂亮女人的索取。即使她知道这可能是扑火的飞蛾。但谁知道呢,是幸福还是从此步入深渊,时间总会给出答案。而木强明白,在物质面前章起跃曾经真实地被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打败。他以此告诫自己。

这个世道一天比一天变得不可捉摸,许多人连自己是穷鬼还是富翁都弄不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也不明白。世界上琳琅满目的东西,想要的却没有,满世界漂亮的女郎招之即来,而喜欢的女人却离自己越来越远。

男人为钱为名利而忙碌却是为了征服女人,女人一生只为爱自己而活。木强确信此点。

这个行业正在微妙地变化着。公司也着力打造自己更响亮的品牌。

月底开会时,洪启千告诉各地区的经理,准备与一家品牌的药厂家共同出资成立一个新的医药公司,把这个企业还在央视做广告的产品同现在做的所有临床产品结合起来,走多种经营之路,不同的产品走不同的终端路线。做到产品与品牌的结合,产品与市场的结合,形成品种与品牌的互补,从而占有市场,进一步扩大在这个行业的知名度。

当前的任务就是如何贯彻上面给的方向性政策,给下面的业务人员拟订好的销售方案。在反反复复的修改后木强终于在凌晨两点做好了所管辖地区的销售方案。

他希望自己的业务员今年的收入都能够在7~10万元。目标已定,具体的实施方案还得让业务员按要求去和客户沟通。

这几天木强在这个市的小商品市场转了转,把一些套装茶具、木式或花篮式取暖器、电饭煲、饮水机、电热水壶等一系列商品的价格记录下来。又跑到市内几家医疗器械的代理商那里,咨询了如出诊箱、听诊器、医生用白大褂、血压仪、中药打粉机、中药切片机等一系列医用商品的价格。

临近春节,木强认为此时最好的销售方式就是搭上礼品。让客户提前感受到一种送礼的氛围,更好地维护与他们的关系。还为了让两个新业务员通过礼品更易拿些订单,切身感受在药品销售中的成就。以此提高他们的信心,更加积极地开拓客户,扩展新的市场。

清晨他在楼下的早餐店里喝了一盏瓦罐煲汤,吃了一碗凉拌粉,开始逐一打电话给业务员,通知他们早点到。考虑目前市场只有一辆面包车,他把几个人组织在一起去了药品销量最大的王大刚所管辖的县,今天他准备以身试教,带他们去感受赠品搭配销售的技巧。同时告诉他们每人买一本地图,以乡镇为单位,一个村一个村地开发,以点覆面。在确定好路线后,每款礼品购置了五套放在车中。

在木强的出租屋里他给这个业务员算了一笔账,除去礼品、点位费以及油耗,今天的纯利润达到了580元。

王大刚满怀感激地说:“我是个不太会说话的人,但今天有此大的收获,打心眼里佩服木强这种超人一步的销售方式和他的自信谈吐,觉得我要学习的东西真是太多了。”他把刚买的一包芙蓉王给每人递上一根。

木强让陌沫给每人泡了一杯茶。

“今天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是我懂得了观察的重要性。不知你们注意没,木强首先会看一眼墙上的医疗机构证,然后就直呼某某医师或医生的姓名,他们感觉很自然,显然拉近了与他们之间的距离,满足了他们骨子里的那点清高。”听了王万文的话,几个业务员都很赞同。

“但最主要是熟知我们的产品。”木强拿出一些彩页,“熟悉自己的产品就应该像熟悉自己的孩子一样,并深信它的疗效,只有熟悉了产品的卖点以及对它疗效的确信,才能在客户面前滔滔不绝地展示我们的自信。你们回去后没事多多琢磨。”

一个老业务员提出:“北方一个高新药业近来从总部发来了几百台21~25寸电视,要求业务员把这些电视通过压货的方式赠送下去,他们总部的考核目标是电视送出的数量,而非产品的销量。对此我很不理解。”

“送礼品的技巧很关键,现在很多厂家都在前赴后继地赠送各式礼品,我们不用管别人怎么送,只管自己如何赠送。”他解释道。

“那你安排我们送礼品之前,先送一个记事本的意思是?”话最多年龄最小的小樊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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