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咯噔一下, 忙问: 不要紧吧?
大哥让他最好是回家一趟。 刘力告诉大哥他在外地, 这一两天肯定是回不去。 大哥一听他在几千里之外, 沉静了一下说: 那你最好尽快赶回来。
刘力回答: 争取。
接完大哥的电话, 刚才的好心情瞬间荡然无存, 沈紫东也听出了些端倪。 他问道: 老人不要紧吧?
刘力答非所问: 但愿。
看到刘力情绪低落, 沈紫东心里也不是滋味, 扪心自问谁没有父母, 如果不是病的很重, 他哥哥是不会打电话的, 家里知道刘力很忙, 一般是不会打扰他的, 除非是万不得已。
刘力看到因为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了沈紫东, 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便说到: 沈主任, 你还是出去转转, 我没事的, 现在只想独自呆一会。 沈紫东点了点头出去了。
刘力躺在床上, 思母之情油然而生, 想想自己有一个多月没有见母亲了, 恨不得一下子回到老人家的身边, 哪怕是给她端一杯水, 喂一口饭, 说一句话也是儿子的心意。 他在心里呼唤着:妈, 您能理解儿子吗? 不是为儿的不孝顺, 自古忠孝两难全。
这句话这时得到了应验, 他体会最深,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有一句歌词蹦到他的脑子里, 娘啊、 娘啊, 白发亲娘, 儿在天涯,你在故乡……儿不能为你添件衣裳。 泪水潸然流下。
签字仪式如期举行。
仪式结束后, 刘力回请了张总他们。 按沈紫东的意思, 签字仪式结束后, 刘力就应该回家, 因为早上他哥哥又打了两次电话,催刘力速归, 估计情况不妙, 否则不会催得这么急。 但刘力坚持明天回, 他想把事情做得尽可能完美, 不想给对方制造一些没必要的误会。
次日下午六点多刘力回到了家。 一进大门, 看到院子里有很多人, 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莫不是母亲……他想都不敢想, 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母亲的屋里, 哥哥姐姐几个都在, 大哥看了刘力一言, 哽咽着说: 老三, 你终于回来了, 妈在等你。 说完把其他人叫出了屋, 顺手关上了门, 只剩下刘力和母亲, 刘力看到睡在床上双眼紧闭, 不省人事的母亲, 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 一下子跪倒在地, 双手拉着母亲的手轻轻地喊道: 妈,您睁开眼睛看看, 您的三儿回来了。 妈, 您再和儿子说句话吧,妈, 您醒醒啊。 他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看到母亲躺在那里浑然不知, 刘力心如刀绞。
您的儿子急匆匆地从几千里之外赶了回来, 见到的却是不省人事的您, 妈啊, 您让儿子留下太多的遗憾, 太多的愧疚, 在您七十多年的生命旅程中, 最后的几天里, 为儿的竟不能在您身边,陪您走完这段路程。 妈啊, 我好愧啊。
刘力的低啜声悲悲凄凄切切。 人们都说母子连心, 刘力的一声声呼叫, 母亲感应到了, 被刘力拉着的手轻轻地动了一下, 眼睑下浑浊的泪迹表明她还有知觉, 刘力又附在母亲耳边连喊了几声妈, 老人的嘴唇艰难地蠕动着, 却说不出话来, 两行泪迹更浊更湿了。
妈, 您对儿子有什么要说的就说吧, 我在听着。 母亲艰难地张着嘴, 两眼死死地盯着他, 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眼神里有无尽的牵挂和爱怜, 有太多的不舍, 刘力静静地望着母亲, 就这样静静地体会着母亲永远离去。
久久地久久地跪在地上, 跪在母亲身边, 轻轻地抚摩着母亲的双手, 体会着这生死离别。 看着母亲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无奈, 人生的无奈, 那种面对苍穹的无奈, 面对命运的无奈, 你心中纵有千万个不舍, 可又能怎样呢?
刘力静静地看着母亲撒手离去, 抓住母亲的双手久久不愿松开, 这情景怎一个想字了得。
想起一个多月以前见到母亲的那一面, 他的心痛得就像是裂开了一样, 血汩汩地往外流。 老人家在冥冥之中可能是有一种预感吧, 那天下午哥哥姐姐都来了, 在饭桌上母亲的举动很反常,一次一次地往刘力的碗里夹菜, 姐姐还开玩笑说: 妈就是心偏,我们几个就老三是妈亲生的, 其余的都是抱来的。
母亲听后笑了笑, 用手绢擦了擦眼睛说: 有句俗话, 天下的老都向着小, 在妈的眼里, 老儿子永远都长不大。 假如有一天我走了, 你们做哥哥姐姐的帮我尽点心照顾好他, 他是公家的人,你们有事不要难为他, 妈在这里先谢谢你们了。
母亲的一席话说得大家鼻子都酸酸的, 她好像是在做临终之托。 刘力走过去搂着母亲的肩膀说: 妈, 我们难得聚到一起, 不说不高兴的, 您老人家身体这么硬朗, 一定能长命百岁。 来! 为妈的健康干杯! 刘力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一别竟是诀别。
南方集团如期来平阳投资了。 这意味着平阳县的财政收入和经济建设将有一个改观。 刘力总算松了一口气, 但绝不能高枕无忧, 这只是他实施具体措施的第一步。 他感觉到手头的事千头万绪, 时光又如此匆匆, 有时感觉到被某种沉重的情绪纠缠着, 胸口堵得慌。 可急又有什么用, 事情还得一件一件地去做。
下午一上班, 刘力把沈紫东叫来, 让他安排一下, 晚上准备请南方集团的人用餐。
从刘力办公室出来, 沈紫东到打字室拿一份文件, 徐卓群正好也在, 他问: 晚上有事吗?
没有。 徐卓群答道。
那晚上一起活动吧。 沈紫东把要做的事给徐卓群说了一遍。
徐卓群听后说: 主任, 如果可以, 不去能行吗?
沈紫东说: 这也是工作。 实际上他是想让徐卓群出去散散心,看她整天闷闷不乐的样子。
一听这话, 徐卓群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点了点头。
这几年来, 那件事情一直是徐卓群心中的一块雨云, 沉重地压迫着她, 覆盖了她所有的向往和快乐, 那份痛苦, 那份折磨,那份落寂, 那份压抑挥不掉抹不去。 虽然还和陶依林同一屋檐下生活, 却形同陌路, 她变得自闭, 把自己的感情世界包裹的严严实实的, 不想让它窥见一点点光。 也许只有心灵受过伤的人, 才能知道那痛足可以使你刻骨铭心, 一辈子都忘不掉。
酒是不想喝了, 饭吃到十点结束了。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吧,宾主情绪都很高亢, 都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
客人喊着要去唱歌, 刘力让沈紫东安排一下。
一行人到了歌厅, 刘力唱了第一首歌, 他拿着麦克风说: 我把这首歌献给远方的客人, 感谢你们来我县投资, 预祝我们以后的合作成功愉快。
刘力的一首《滚滚长江东逝水》, 唱得气壮山河, 荡气回肠,唱出了它的豪迈, 他的歌声摄取了在座的每个人的心。
徐卓群心里也在暗暗地想, 没想到平时不苟一笑的刘书记竟然有这样好的歌喉。 刘力的一首歌拉开了序幕, 大家一首接着一首尽情地唱着, 唱出了情绪, 唱出了高潮。 唱歌有时也是情绪的一种极致宣泄吧, 尤其是生活在夹缝里的人更需要这样的宣泄。
刘力看着坐在一旁一声不响的徐卓群说: 小徐, 想什么心事,你也唱一首。
徐卓群有点难为情地回答: 刘书记, 不好意思, 我不太会唱歌。
唱不好没关系, 重在参与嘛。
过了一会, 刘力又点了一首《丁香花》, 前面的道白和后面的歌, 他处理的很是到位, 唱得声情并茂, 仿佛在向人们诉说着一个故事。 徐卓群听的眼睛涩涩的, 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她被刘力的歌声感染了。
此时的刘力和平时的他判若两人, 没想到平时威严有加的他,竟然有这样细腻朴实的情怀, 这可能才是真实的他。 徐卓群的心底有了一丝丝的波动。 人其实很怪, 有时候会为一句话感动, 是因为真诚, 有时候会为一首歌流泪, 是因为动情。
今天上午召开了全县干部大会, 刘力在会上做了报告。 题目叫《平阳县的未来与发展》, 他没有让办公室起草讲稿, 自己只列了个提纲随口来讲, 整整讲了两个小时, 下面掌声不断。
主要讲了干部队伍和用人机制。 他说: 其实我们这些基层干部再苦再累也能忍受, 唯一无法忍受的是以组织名义表现出来的那种无动于衷。 我们如果再没有一个公正透明的, 让干部群众都认可的硬性标准, 那在下面工作的干部又怎么能安下心来。
最后对目前平阳存在的一些现象提出了严厉的批评, 并对社会上流行的一种说法做了说明。 官场上最近流行这么一段话, 表扬了指鹿为马的, 提拔了溜须拍马的, 苦了当牛做马的, 整了单枪匹马的。 他指出这只是由我们的社会派生出来的一种个别现象,这种现象没有合适的土壤, 它是不会滋生的。 最后强调一个人要有骨气, 一个单位要有名气, 一个队伍要有士气, 一个民族要有正气, 制度的改革要比人才的选用更具有根本意义。
听完刘力的讲话, 绝大多数人感觉到心情舒畅, 同时也为刘力的思路和观点所敬佩, 这也许就是一种人格魅力的感召吧, 徐卓群的心也受到了强烈的震撼。
事后县委办把刘力的讲话录音整理好, 发表在县委内参上。
打造新平阳, 这是平阳县最近提出来的口号。 城市建设, 城市规划已经提到了议事日程上来了。 规划局参照县政府的提议做的具体规划也被通过了, 现在就是等资金到位。
建设局局长刘世雄这几天上班下班电话不断, 建筑商们利用各种关系都想把这个工程揽下来, 他这几天被这些人围的实在是烦透了, 也想把这事早点定下来, 有些事一明朗化就好办了。 但这事他实在是没办法平衡, 因为给这些人说话的都是县里有脸面的人, 哪一个也得罪不起。
下午刚上班, 他的老同学县农业局局长李启明约他晚上吃饭,刘世雄回答, 他现在哪有吃饭的心思, 改日吧。
对方说他知道刘世雄这几天的苦衷, 声称也许这顿饭就能把他烦心的问题给解决了。
此话当真? 刘世雄反问道。
对方答: 当真。
放下电话, 刘世雄琢磨着哪有这么好的事, 一顿饭就能解决问题, 但不管怎么说, 他还是准备赴约的, 看看李启明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下午一下班, 他就往约好的地方赶, 但还是来晚了。 刘世雄入座后, 李启明说: 我来介绍一下, 这位是刘锐, 刘书记的哥哥。
一听是刘力的哥哥, 刘世雄站了起来, 和刘锐握了握手说:你好!
互相寒暄了一会, 李启明说话了。 我今天受朋友之托请刘局长, 拜托你办一件事, 刘老板一直做房地产开发, 这几年这个行业不是太景气, 生意很难做。 我们县现在要搞城市建设, 他也想来做些工程。 我把意思表达清楚了, 至于具体怎么操作全靠老同学你了。
刘世雄听完后, 迅速在心里做了权衡, 有了刘锐的加入, 这几天的事全部迎刃而解, 而且事情也简单化了, 你们谁有本事去找刘书记去谈去要。 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 但表面上他不露声色地说: 既然是这层关系, 我知道该怎么办的,刘书记知道这件事吗?
刘锐说: 这事暂时先不要让他知道, 刘力这几年做事越来越书呆子气了, 有时让人不可理喻, 这事还是先不让他知道的好。
星期一一上班, 刘力就给刘世雄打电话, 让他过来汇报城市建设的具体措施和实施的行动计划。
听完刘世雄的汇报, 刘力很满意, 鼓励他好好干。 最后刘力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这次工程是哪的工程队承建的?
刘世雄愣了一下说: 刘书记, 你不知道?
看着刘力一脸茫然的样子, 刘世雄感觉到他确实是不知道,看来他哥哥把这个消息封锁得很紧, 但自己又不能不说。 只好说道: 是你哥哥刘锐。
什么? 刘锐?
事情已经基本上定下来了, 而且刘锐各方面包括资质都符合我们的条件, 也符合标准, 我看就让他做吧。
刘局长, 如果是别人承包了, 我不会插手管这件事, 但如果是刘锐, 那绝对不可以, 立刻换人。
刘世雄还想说点什么, 刘力挥了挥手, 示意他走人。
刘力真的没有想到二哥会来平阳承包工程。 同时作为承包者,谁又能竞争过他呢。 他是县委书记的哥哥, 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这些年来刘力多少也知道些搞工程里面的猫腻, 如果真让刘锐干了, 那将是一路绿灯, 谁又能保证得了工程质量, 这可是关系到平阳的百年大计啊, 他不愿意给后人留下骂名。
刘力要去市里参加一个会议。 刚出办公室, 就在走道上碰着了刘锐。
刘力, 我找你。
沈紫东一听有人直呼书记的名字, 感觉来者不善, 忙走到前面说: 你是谁?
刘力挡着沈紫东说: 是我哥哥。 又对刘锐说: 我们先回办公室吧。
刘力看着刘锐这个样子, 已经明白了他的来意。 进了办公室,刘锐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冷冷地看着刘力。 刘力忙给他倒水, 刘锐说: 你不要忙了, 我今天来只问你一句话, 我还是不是你哥哥?
刘力笑笑说: 你永远是我哥哥。
那好, 你既然承认我还是你哥哥, 那你不帮我为什么还要落井下石, 你应该知道我们这个行业, 这几年越来越不景气, 竞争也越来越激烈, 我好不容易揽到这个工程, 就因为你的一句话给泡汤了。 人们常说打折胳膊朝里弯, 我没想到你竟然会不顾兄弟的情分坏我的事。
刘力感觉到二哥言重了, 但在这个时候说什么也白搭。 他叹了一口气说: 二哥, 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我理解你, 谁又会理解我? 我也想让别人理解。 你手摸着心口窝好好地想想, 你做官这么多年了, 你给家里人办了几件事?
我知道你不让我做这个工程, 自己落个廉正清明的好名声, 可那又能怎么样。 现在整个大气候都这样, 你刘力这样做反过来又能影响谁。 我今天把话撂在这里, 如果这个工程让我干了, 那以后我们还是兄弟, 如果不让我干, 那你就好好地当你的县委书记,你走你的阳关道, 我过我的独木桥, 谁也不认识谁。
说完刘锐气哼哼地站了起来, 出了办公室恨恨地把门摔上。
嘭地一声响, 在寂静的楼道里异常地刺耳, 谁敢摔书记的门? 人们带着满脸的疑惑和好奇纷纷探出了头。
刘力怔怔地坐在那里, 二哥的话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是的,自己这些年来确实没有为家人做过什么,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 难道连血浓于水的这份亲情也变得这么脆弱, 这么不堪一击吗?
刘书记, 时间不早了, 我们该走了。 沈紫东推开门说。
刘力一声不响地上了车刘锐摔门一事不胫而走。 平阳城里的人有多半都知道了, 当好事者向知情者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以后, 又有了新的话题。
各个局的头头们对刘力的态度也明朗化了, 人们都觉得刘力是近几年来平阳最有水平, 最清明的县委书记。
大哥打来电话问刘力这事难道没有一点回旋余地吗?
没有。
大哥又说: 这事让你二哥做了, 真的会影响你吗?
刘力说: 大哥, 这事你们根本就误会了, 不是影响不影响我那么简单, 而是平阳的几十万人民在看着我。 你可能知道, 现在的工程暗箱操作, 究竟腐败到什么程度, 你我根本说不清楚, 我不想让二哥趟这水。 如果让二哥做了, 谁又敢去监督, 质量谁又能保证得了, 我是为平阳的百姓着想的。
大哥听刘力这么说, 只说了一句, 我再劝劝老二。 说完放下了电话。
刘力想给二哥再解释一下, 可拨了几次手机都没人接。 过了一会, 他收到一条二哥发来的短信: 高攀不起, 我没有弟弟。
二哥这件事, 虽然不是大事, 但它一直困扰着刘力, 他有时也扪心自问, 自己是不是做得有点过分了, 一想起这些, 感觉到很茫然, 不知道怎么做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