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看,却是坐在武士隔壁桌子的一位白袍书生手上少了一根筷子。那书生模样甚是清秀,箕踞案头,严冬时分竟还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袍,衣料乃是锦帛所制,看得出来身份应该不凡。
书生把手上那根筷子轻轻放下,端起桌上的酒盅轻轻一抿,神色中满是可惜,摇摇头道:“可惜没了筷子,便只能喝酒了,若是没了性命,怕是连酒都喝不成了。”
带头的武士闻言一怒,狠狠地拍了桌子一下,站起来怒目圆睁瞪着书生。那虬须汉子穿着一身粗布帆衣,腰挂长刀,刀身样式古朴,刀鞘上还站着些血渍,透着丝丝凉意。
“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来教训老子?”虬须汉子喝道。
那书生倒是自顾自喝酒,头也没抬一下,“你又算是什么东西?也敢对我大呼小叫?”
虬须汉子闻言大怒,正准备拔刀,店主人忙跑过来当和事老,“二位客官息怒,都怪本人照顾不周,江湖中人都心胸坦荡。正所谓不打不相识,这样,二位的酒我请了,我再自罚一杯,大家一起交个朋友。”说完便端起桌上的酒盅一饮而尽。
那虬须武士也有些吃不准书生的来路,这会酒劲一过早就色厉内荏,便喝掉了店老板递来的酒杯,冷哼了一声就坐下了。
那白袍书生倒像是轻狂惯了,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将酒盅端到自己眼前摇来晃去,一边摇一边自言自语道:“酒盅啊酒盅,有人倒是想与你亲近,可惜他倒不知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与你亲近的。”
那虬须汉子蓦地站起身来喝道:“你这酸腐书生,老子调戏个小娘皮与你何干,三番五次言语顶撞我?”
那虬须武士手按在刀柄上却是没有抽出来,似他这种行走江湖久了的人自然不会在摸不准对方底细的时候轻举妄动,这个书生样子太过诡异,必定是有所倚仗。之前自己的举动也是酒精上头所致,这会酒劲过了反倒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了。
二人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候,一旁的李歌行却早就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虽然来到这个世界时间尚短,但崔氏那真真切切的母爱早已让李歌行把她当作自己真正的母亲了,他容得别人对自己说三道四,却容不得别人说崔氏半句坏话。
刚才一上楼虬须大汉眼中赤裸裸的挑逗就已经激怒了李歌行,虽然那白袍书生的仗义执言让李歌行感激不已,但他却有些担心那书生最后不敌武士人多势众。
从一开始他就在思考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他前世性格懦弱,遇到这种事情只会躲到远远地逃避,这一世他决定主动去解决这个问题。
可是自己不过是个七岁的小孩,手无缚鸡之力,出言讥讽只怕惹怒了那群武夫,而且太过语出惊人怕也会被人看出自己身份的端倪。
想了想,跳下了凳子,蹦蹦跳跳地跑到那两拨人前瓮声瓮气地说道:“哥哥们不要再吵了,我爹爹前段时间刚颁布了法令,安阳城方圆百里严禁械斗,违者受一百鞭刑。我爹爹马上就要来了,若是被他看见,定要抓你们进大牢抽鞭子的。”
那虬须大汉和白袍书生听到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两人的目光都朝着李君则射了过来,却发现是之前那个妇人带的小孩。
那白袍书生像是被李歌行勾起了兴趣,饶有兴趣的问道:“小家伙,你的爹爹是何人?这么大的脾气。”
“我爹爹是……”李歌行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正要把他爹的名字念出来。
“歌行,快回来,莫要胡言乱语!”崔氏急道,她以为是李歌行不懂事,生怕他惹怒那两位凶神,急忙唤他回来。
李歌行转过头来,嘟了嘟嘴,似是撒娇道:“娘,爹爹今早不就说他前些日子杀了好多马贼,要来弘福寺拜佛洗洗罪孽么,怎么这会还没来?”他爹李默杀马贼是真,来弘福寺洗罪孽是假,上层次的谎话就应该是假中有真。
崔氏倒是有些惊讶,她不是笨人,之前没反应过来是潜意识觉得一个七岁小孩怎么可能有本事去诳骗人,领悟过来之后中却是立刻换了副溺爱的表情道:“你爹爹早些时候有些公务要忙,这会应该快到这来找我们了吧。”
那白袍书生倒是微微有些惊讶,“哦?你爹爹便是安阳城主李默?”神州大陆习武成风,能成为一城之主的人俱不是无名之辈,此地又地处安阳境内,知道关于李默的消息也不足为奇。
“那是自然,我爹爹就是安阳城主。”李歌行叉着腰,模样甚是骄傲。
一旁的大汉神色却是心中一凛,这小孩年纪不过七八岁,神色又不似作假,他怎么也想不到李歌行会是编写谎话来骗他,自然将信将疑。安阳城主李默是早已出名的武宗高手,绝非是自己这等浪人能得罪得的人物。
犹疑了片刻,见那小孩两眼正水汪汪地盯着自己,一脸的纯真,一咬牙,一抱拳,对着崔氏做了个揖,低声道:“在下有眼无珠,之前不知道您便是安阳城主夫人,多有得罪,还望嫂夫人见谅!”
那虬须大汉说罢竟也不等崔氏回应,直接唤起自己的兄弟走下楼去。
“这个人能屈能伸,倒是个枭雄。”那白袍书生自斟了一杯,一饮而尽。将目光转向了李歌行。
崔氏却是款款而来,给那白袍书生做了个福,端起了酒盅道:“先前多谢先生仗义执言,妾身无以为报,愿敬先生一杯酒,却是不知妾身当不当得起与您碰盅,妾身先自饮一杯。”之前那白袍书生曾说不是阿猫阿狗都能与他碰盅,这才有崔氏方才所说。
白袍书生眼中赞色渐浓,将自己的青铜盅斟满酒,道:“不愧是安阳城主夫人,虽然不曾习武,却有巾帼之风,小生先敬你一杯。”
喝干之后,那白袍书生又看着李歌行,笑道:“夫人教导有方,你家公子不过是总角之年,却能如此聪慧机敏,小生自问若在同龄,却是做不到这般,小家伙,我也敬你一杯。”说是敬,却是从怀中掏出一个酒壶,斟满了自己的青铜盅,递给了李歌行。
崔氏爱子心切,忙道:“先生,他年纪尚幼,又是大病初愈,喝不得酒,还请您见谅。”
李歌行却是知道自己身体无碍,从一开始他就很喜欢这个书生的气量风度,便接过书生的酒,故意奶声奶气地问道:“先生,您知道我爹在哪里么,不怕他来抓你么?”
那书生哈哈大笑,仿佛是听见什么很好听的笑话,眼泪都流了出来,笑眯眯地对李君则说:“小家伙,我只需闭着眼睛一想便知道你爹在做什么。”说罢装模作样地闭上了眼睛,片刻便睁开了眼睛,笑道:“你爹还在批公文,看来安阳城公事颇多啊。”
李歌行轻轻“哼”了一声,却是高高兴兴将书生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前生他在机关上班,喝酒便如家常便饭一般。
然而这酒的味道却十分奇怪,甚至不能叫酒,有些甜甜的,喝下去一点反应没有,擦了擦嘴角,将酒盅递还给书生。
那书生见他一口喝了下去一点不扭捏,哈哈大笑,似是遇到什么大喜事一般,对李歌行笑道:“小家伙,你很对我胃口,我还有些事先走了,咱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那书生说罢就站起身来,将桌上的佩剑拿起挂在腰间往楼下走去,拿着酒壶一边自饮一边唱到:“辞亲去国游四方,仗剑抒尽胸中意,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