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活得恣意自在,祁槿声,你应当清楚,身为南郡郡主一日,便要尽一日南郡郡主的职责!”老王爷声声厉色,将祁槿声的反抗骂回肚中。
她跪在地上,惊惧之后,眼泪骤然滑落,也在沐含烟的心上狠狠划了一道。
沐含烟瞒了一路,他知道她若晓得这件事情必然愤怒不甘,也知道自己看到她的反应必将心疼,果不其然。
老王爷将女儿揽入怀里,轻轻拍着她瘦削颤抖的肩膀。
“声儿,不是父王心狠,只是这一天迟早要来的……铭儿与含烟都是人中之龙,父王本想将你嫁给他们其中一人,可你却偏偏……”
可她却偏偏瞧上了燕谷。
一个大夫,无权势也无心机,在南郡王府这个树大招风的地界,能护她到几时?
“父王……我不进京,真的不成吗?”她哑声轻问,眼里满是希冀。
老王爷布衣素面,看了女儿一眼,落下沉沉叹息。
“王爷,其实……也并非毫无办法。”沐含烟
“你说。”
他沉吟道:“圣上召郡主入京,名义上不过是趁着新春之喜,让皇室后裔相聚一堂,这倒有些为皇子皇女们牵线搭桥,拉郎配的意思。若是郡主定了亲事再上京……”
“你当龙椅上那位是傻子么,本王膝下只有一女,定没定亲他会不先做一番打探?”老王爷摇头,不甚赞成,“那老小子精得很,本王倒并非怕惹恼了他,定亲一事虽能暂避一祸,但从长远来看,对声儿终身不利。”
“若有一人能给郡主终身幸福呢,王爷能否放心?”沐含烟又问。
老王爷眼中精光掠过他面上,将眼睛一闭,摸着胡子继续摇头。
“我已找到燕谷。”他的声音清浅如山溪,似乎毫无起伏,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番话,他说得有多么不情不愿。
祁槿声忽然抬起头来,盯着他:“你是说真的?”
沐含烟心中暗叹,微微点了点头,又道:“我已经找到燕谷,他正在雪山之下寻一味药引,不日便归。”
没等祁槿声脸上的喜色浮现出来,老王爷又打断。
“不日是哪一日,赶得及声儿上京?再者,他说回来,声儿便要嫁他?他爱来便来,爱走便走?声儿堂堂郡主,怎能受他欺辱,南郡王府也丢不起这人!”
老王爷说丢不起这人,便绝不会同意。
对于燕谷不告而别这一桩事情,老王爷一直不予置评,是去为女儿寻药又如何,这般自说自话的作为,与沐含烟与路茗二人相比还是太显稚嫩了。女婿人选,说什么都不能便宜这种小子。
沐含烟不知是该替祁槿声担忧,还是该为自己松口气。虽然上京迫在眉睫,槿声极有可能被赐婚。不过,祁槿声不会因为皇室逼婚而匆忙嫁给燕谷,在他看来,不算坏事。
“真不行,就将晋城军部大印交回兵部,声儿,父王只望你能活得自在一些。”
沐含烟闻言眼皮跳了一跳,抬首看了一眼说话的老王爷,这么些年,他已太清楚这一位老人家的脾性,要他向皇权低头认输,除非龙椅上的那一位先向他下跪乞求,这可能吗?所以此刻听见老王爷这般语重心长,甚至不惜让槿声放弃南郡兵权,他面上感动,心中却不禁很有些怀疑。
沐含烟曾在某一回对弈时与老王爷言道:“王爷征战多年,见惯千里枯骨,血流成河的场面,不会看不明白,所谓皇家富贵不过华梦一场。郡主她毕竟年少,心思单纯,并不适合今时这诡谲的朝堂。”
彼时老王爷手中捏了枚棋子,将棋子落在一处,意味深长道:“我的女儿禀性如何我会不清楚?这丫头呢,总是需要逼上一逼,才能将她骨子里最狠厉的劲道逼出来,否则,她便只能偏安于南郡城中,一世任人宰割。”
那老王爷这虚晃的一招到底是利诱,还是强逼?
“不可能!”祁槿声将头偏向一边,颤声道:“要我交兵权可以,若他们能先将何相的人头割下送到南郡,莫说一个晋城军部,就算把南郡之下所有兵符都交回兵部,我祁槿声都绝无二话!”
沐含烟听得心头一颤,望向那一张本该清秀苍白此刻却被仇恨蒙上一层阴翳的脸,她到底为何,有这样滔天的恨意?
“心事外露,定性不够,声儿,父王将含烟借你已有数年,怎能毫无长进?”
许久之后,祁槿声缓缓站起身来,推开沐含烟递来的手,揉了揉膝盖,转身出去。
沐含烟看着她先朝双手呵了呵气,紧闭的杏目蓦然睁开,逸出两道坚毅仇恨的光芒。
他想,此刻这姑娘心中的恨意一定将理智烧了个精光,否则,怎么会听不出老王爷此次的态度与往常激将她的态度是一样的?既然是激将法,那么老王爷心中必然思量着想教她再上一次当,好长长记性。
所以,他不能点破。
“今日你倒是不拦着了?”
沐含烟正为老王爷抬手倒茶,才发现水已经凉得很彻底。
他手指摩挲着杯底,面上浮出一抹笑:“拦有何用。虽然郡主不服王爷管教,但若含烟一劝,以郡主平素最喜跟含烟唱反调的性子,必然更加坚决决然地去拔后院那一地荆棘。”
“她现在已经去了。”
“所以,每一回结果都是一样的,含烟何必多事。”
老王爷望着他,昔日的稚童终于长大成了他掌控之外的挺拔少年,叹气道:“你总是最聪明的一个。”
沐含烟单手提了茶壶,告退道:“容含烟去为王爷沏壶热茶。”
少年白衣,步履从容,轻轻拉开门板,跨出门外。
望着眼前杂生的荆棘,祁槿声觉得,跟老头子怄气是一件极为愚蠢的事情,拔荆棘拔出一手伤痕不说,半点好处也讨不到。
她眼珠子一转,从边上偷偷绕过草庐,从前院的小库房里拿出了半臂长的一把镰刀,到门口看了看又嫌它不够锋利,往里倒腾了几次,这才拿茅草包了,将它往怀里一揣。
“咳咳……”
祁槿声踏出小库房的一只脚顿在原地,眼睛往左一转,只见沐含烟站在不远处,一只手掩住笑意。
“看什么看,我就是拔得手酸,故而到前面来散散步,你还不让开?”
沐含烟眉眼弯弯,含糊道:“含烟只是过来为王爷沏茶,郡主,您请便。”
祁槿声这才瞧见他垂在袖中的手上提了一只白瓷茶壶。
他往边上退了半步,算是为这恼羞成怒的郡主让路。
不料她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将他上下一阵打量。
他不明所以,只见她眼里透出些许兴味来。
“郡主,含烟今日穿戴不妥当?”
“哪里哪里……妥当得很,从来没这样妥当过!”
“……”
“含烟,我记得,你是习武之人,与手无缚鸡之力的本郡主相比,气力肯定要大上一些是吧?”
他算是明白她为何记起这一茬来了,不动声色道:“郡主想吃鸡?这好办,我让行白去猎一只,说起来鹤山上的野山鸡,滋味确实不错……”
“谁跟你说本郡主要吃鸡了,本郡主是那种只顾口腹之欲的肤浅之人吗?”
“含烟愚钝,郡主您的意思是?”
她勾了勾手指,他顺从地将头低下一点。
“这样,你帮我拔了后院那些荆棘,我就听你的意思,说服父王将我嫁给燕谷。”
沐含烟看了她一眼,甩袖便走。她这小算盘倒是打得不错,不过,他为何要让她如愿?
“哎……你等等!”
他停住,背对着她,也不转身。
她一张脸通红,急道:“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答应帮我?”
他听着她竟然有些哭意,心中不忍终究占了上风。
王爷将她的亲兵挡在院外,无论罚她做什么,都只能靠她自己。后院那一片荆棘已长了十几年,最深处的约莫已经有人手臂那般粗,更甚者,有些地方还丛生着毒刺。老王爷让她徒手拔荆棘,确实是为难了她。
他心中一叹,伸出手掌:“拿来吧。”
她猛地抬起头,一滴眼泪就挂在红红的眼眶上,欲掉不掉。
“把刀给我。”
“哦。”
这会儿听话的模样,乖顺得像一只猫。
是了,她才十五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