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裴优送她离开时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只对他说的话,独不愿再回忆大一那年冬天所发生的事,是那件事让他们之间从此有了改变,让那颗只围着他转动的星球,脱离了轨道。
“她现在还好吗?”
周智玄把玩着自己的手指,他心不在焉地低语。
“我会守我的承诺的。”眼神里透着无比坚定的意志,他似在对着自己低语。
“爸……”
周智玄本来想要问爸爸最近裴优的境况怎么样,因为自从裴优从美国回来后,便再也没有写过一封email给他了。
顿了一下,转口说,“裴叔叔他们家一切还好吧?”
这么多年来,他都是通过爸妈了解到裴优的情况,尽管他没有主动问,但在聊家常的时候爸妈还是会偶尔透漏出裴优的信息,因为谁叫两家是交好,裴叔叔又在爸爸底下的员工,多年来辅助着父亲,是父亲的得力左右手。
“怎么突然关心起裴伯伯他们家啦?”
周父透过后视镜观察儿子的表情,脸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是落寞以及忧伤的情绪流动在那双墨玉似的眼睛里。
“远扬依然老当益壮,身体健朗得很,处事当机立顿,帮周氏企业解决不少危机问题,但是老跟我抱怨工作太忙,没有时间陪老婆女儿,让我多放他假。”
谈到多年的好友,周父心情大好,对裴优的父亲裴远扬赞不绝口。
“可怜他唯一的女儿,就是小优,这孩子命苦,出场车祸,现在还要靠拐杖走路。”周父语带怜惜,不住地摇摇头。
周智玄把头扭转向窗外,马路旁的树木快速地向后倒退着,慢慢地他发现窗外的景色有点模糊,不是外面在下雨,而是他的心在下雨,他的美目蒙上了一层雨雾。
想起三年前,爸爸去耶鲁大学找给自己,闲聊的时候也曾谈到小优的事,“小优出事住院治疗的时候我们也不知道,小优长时间呆在学校,比较少见到她,远扬也不跟我们提起,直到有一天我们去裴家做客,看见小优拄着拐杖,追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她是在大一那年冬天发生车祸,远扬说小优出了车祸,知道右脚可能从此残废后,受到很大打击,不怎么想见人,所以他就没有通知任何人了。”周父当时连连叹气。
想不到这么多年没有小优的任何消息,第一次听到的竟然是这个噩耗,“大一冬天?具体时间你们知道吗?”周智玄听到后,手指开始颤抖,浅红的唇色开始变白,急切地询问。
周父喝了口茶,“远扬说得含糊,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具体发生车祸的时间。”
周父忽然想起什么,神色有点凝重,“不过我记得你出国的半年后,他有一段时间工作心不在焉,屡屡出错,还损失了一单大生意,对公司造成很大打击,最后他还要求请了三个月的假。不知道小优是不是那个时候发生车祸的?可怜一个花样年华的女孩,就这样跛了一条腿,可惜啊。”
周智玄抿紧了唇,不发一言,觉得天旋地转,晕头转向。
不知道真相的人,往往是幸福的,因为没有任何心理上的负累。
路边有一个女孩拄着拐杖慢慢地向前走,样式简单的白色T恤衫,下半身是一条长至脚踝的蓝色格子棉布裙,脚上是一双匡威帆布鞋,乌黑的长发扎成一条马尾,随着她的走动晃来晃去的,活像一条活蹦乱跳的小鲫鱼。
“是她,是小优。”这句话撞进了周智玄的心坎,他压抑不住激动的心情,身上的毛孔都在兴奋地跳动,他激动地喊:“爸,停车。”
还没等车停稳,周智玄就着急地用力推开门,快步往回走,他感觉到心脏跳动得又快又响亮,是这种感觉了,这就是面对喜欢的人的感觉了,直到他走到那个女孩跟前,尽量保持冷静,吸了口气。
“好久不见!”他绽开难得一露的笑容,比阳光还要明亮灿烂的笑容。
裴优微仰起头,是那张脸,跟印象中的差不多,不过是多了几分成熟和稳重,裴优攥紧了拳头,脸色发青,她没去招惹他干嘛要来扰乱她。想说话,不过又抿紧了唇,她暗暗地用牙齿咬着唇,低下头从周智玄的身边绕过去,有两个黑黑的阴影靠近,挡住了照在裴优身上的一部分阳光,裴优抬头看看来人。
“周伯父、周伯母。”裴优换上了一张笑脸。
“原来是看见小优,怪不得这小子叫我们停车了。”周父慈祥地拍拍小优的肩膀,越过小优望着周智玄。
周智玄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但嘴角依然勉强弯起。她就这样与他擦肩而过,没有谴责、没有说话,仿佛他们是不相干的路人。
“小优,小智终于留学回来了,他刚刚跟你打过招呼了吧!”周母在一旁欢喜的说。周智玄被点到名了,慢慢走上来,与裴优并肩。
裴优僵硬地转过身,面对着周智玄,“一定要笑,还要笑地甜甜的。”裴优在心里叮咛自己,就算是千百般不愿意,都不可以失态。
“原来是智玄啊,好久不见,我记性真不好,连你也认不得了。对不起,欢迎回来。”笑意盈盈,但是周智玄分明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了清冷,果然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认不得!是在暗示现在我在你的生命中只是可有可无的人,不值得记得吗?没有任何感觉了吗?”周智玄在揣测裴优话中的含义。
“小优,你怎么一个人出来?爸妈不在家吗?”周母关切地问。
裴优试图忽略那一双紧盯自己的眼睛,把全副精神全部集中在周母身上,“我见天气好,就一个人出来散步,经常呆在家里怪闷的。我爸爸妈妈在家。”裴优抬头望望天空,大片大片的蓝渲染了整片天空,偶有几朵洁白的云朵飘在其中。
周母和周父点点头,“多出来走走也好,多呼吸新鲜空气,心情也会好点。”周父似在建议裴优走出腿瘸的牢笼,多接触一下外面的世界,感受人间的美好。
裴优被击中心事,略带忧愤的情绪爬上了脸庞,“智玄刚回来,我想必定累坏了,应该快点回家休息,看来是我耽误了你们。”裴优歉意道,周智玄没有感受到她的歉意,但是逐客意味确实有点明显,而且似乎是针对自己,因为她正用那双琥珀色的凤眼注视着自己。
“我不累,在飞机上睡得腰酸背痛的,正想四处走走,不如我陪你吧?”周智玄装作听不懂裴优的暗示。
裴优瞪向他,好像在说:“你听不懂人话吗?”
她回以一个温和的微笑,“我走得挺累的,想回家喝口水,我腿脚不方便,就不陪你走了。”那句“我腿脚不方便”传到周智玄耳里,他顿时觉得有一把刀子狠狠地刮过心脏,很痛很痛。
“既然这样,坐我们的车过去吧。我也随便拜访一下裴叔叔裴阿姨,爸妈我们一起去探望一下裴叔叔裴阿姨好吗?”周智玄向父母询问意见。
“也好。”周父点头同意,看来多年国外的历练,这小子懂事多了。
“小优,你坐上车,我们一起回去你家可好?”周智玄搬出了周伯父周伯母,裴优也不好拂逆长辈,只得点头同意。
“谢谢。”裴优说。
周智玄走快一步,拉开车门,先坐进去。
“拐杖先给我,我扶你吧。”
周智玄指着裴优手上的拐杖,裴优迟疑了一下,把拐杖递给周智玄,触到他温暖的手心,连忙缩手,裴优抓住车门,以借助外力稳住自己的身子,周智玄伸出双手,从她的咯吱窝穿过,紧紧地抓住她的背,用力一提,她的头贴在他的胸膛,听到他的心跳,他的心跳声急促而且不规律,是在说明他现在很紧张吗?裴优脸微红。周智玄把她放在软软的座椅上,他头挨近她时,她闻到了他头发那股淡淡的柠檬香味,他还在用同一种洗发水吗?周智玄横过她的身子用力关上门,“砰”的一声,让裴优的思绪回到现实。
“你还在期待什么?难道那场车祸还没能让你醒过来?如果不是他,你今天会变成这样吗?当初你完好无缺、腿脚健全的时候他也不动心,更何况现在残废了他会爱上你?”
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竟然见到了他,裴优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她闭上眼睛,努力不让眼泪滴露下来,“不可以在他面前流泪。”裴优咬咬牙,试图让眼泪回流到肚子里,不让人察觉出她的脆弱、她的恨。她对他的爱早已腐烂在心里,她对他的恨却在生根发芽,像藤蔓一样缠绕住那颗鲜活的、曾经为他剧烈跳动的心。
想当初她挣扎在生死边沿,忍受住腿被手术术刀割开,缝合,又割开,缝合的重复循环的痛楚中,说不定他正与女朋友亲热,在风花雪月。想到这里裴优冷笑了一下,原来一直在心里苦的只有她,只有她一个。
感觉到车内的气氛有点沉闷,周智玄开口问裴优,“小优,你现在在那里工作?”这个问题是最安全的,周智玄就用这个问题作为切入点,想要了解裴优这几年的生活。
裴优脸一僵,随即脸上又堆上笑容,“作家。”
“作家挺好的,会挺适合你的。”周智玄知道裴优腿脚不便上班会挺麻烦,而且公司里的人难保不会歧视残疾的人。
裴优脸有点阴沉,自嘲道:“确实,自由作家对于我是挺适合的,不用露面。”
继而又补充,“而且我大学专业是汉语言文学,能学以致用。”这句话好像特意说给他听,故意表现出自己不再在乎他了,当初是因为他才选英语专业的,而后来改选专业更多的不是兴趣,而是为了逃避。
“可你不是……”后面的话周智玄没有说出来,在心里补充,“英语专业。”他记得她的专业明明是英语,她以前不就是因为他才决定报考英语专业,他记得她说过要学好英语,然后跟他一起在美国求学,然后陪他过每一个节日。她也曾在以前发给他的Email里抱怨英语好难学,每天要背单词背到她头疼。但是为了他选择了坚持。周智玄满脸的不解。
裴优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英语专业是吧?我后来转专业了,我本来就不是学英语的料,硬要去学,搞来搞去,痛苦的只有我自己,而且……”裴优说到这里脸上的乌云仿佛一扫而光,嘴角竟然溢出一抹戏谑的笑,不知道是在嘲弄自己,还是在讽刺谁。
“后来有人点醒我了,学不好就不要再勉强,对于感情也一样,所以我要谢谢那个人。”
裴优的话一字一句地戳进周智玄的心,他浑身一震,他睁大双眼望着裴优,想要看穿裴优心里的想法,裴优却噘着笑意,回望他。她不学英语专业,她要彻底割断他们之间的联系,不爱一个人就不会再为那个人坚持。
“也好,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会学得没那么辛苦。”有点心疼裴优大学第一年选了不擅长的专业科目弄得学习那么辛苦。
裴优眯起眼睛,瞳孔冷缩了一下,愤怒的火苗在眼睛里乱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