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雨轩觉得,自己似乎也回到了从前,看到那个瘦削的小女孩坐在那里,内心就感觉欣喜和充实。
她丝毫没有发现他站在门边,依然专注地在上面描画着什么。似乎遇到了什么苦难,她的眉头略微皱着,但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慕雨轩不得不承认,若云妮虽然和她有着相同的面孔,如果戴上美瞳,甚至可以以假乱真。但她的身上,永远没有若云溪身上的这种气息。更重要的是,她笑的时候是笑,但不笑的时候,脸上就没有了任何表情。若云溪不同,她似乎天生带着一副笑相,即便是不说话,嘴角也能勾勒出淡淡的笑意。
她一偏头,一缕头发滑下来,贴在了她的脸上。她似乎没有察觉,并没有理会。
一股暖流冲击上来,像午后的海水一样,淹没了他的周身。慕雨轩心一动,轻轻走过去,站在了她的身后。
他伸出手,将她的那缕发丝捻起来,慢慢夹在了她的耳后。
若云溪吓了一大跳,当即把手中的笔扔了出去。一看是慕雨轩,她赶紧站起来,局促地站在旁边。
“我并没有随便翻动这里的东西。”她慌乱解释。
“没关系的。这里的书,你可以随便看。”他的声音里,有着让若云溪感觉陌生的温和。
两个人就那样静静站着,再没了话语。
慕雨轩随手把转椅拉到了一边,消除了两个人之间的障碍。他把手伸到她面前,眼神柔和地看着她。
若云溪僵僵地把手递过去,被他握在了手心。他的手,一片温凉。而她的手心,是津津的汗水。
他轻轻一拉,把她拉到了怀里。
一触及她那甜美的气息,他的呼吸变的急促。他捧起她的脸,嘴唇压了上去……
他身上的香水味儿和从前相比,似乎更加浓烈。若云溪紧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平息下来。她的身体僵硬的像一块石头,紧紧地绷着。两只手虽然垂着,但胳膊很是生硬。
慕雨轩吻着她,并没有感觉到她的回应。他一睁眼,就看到她脸上那抗拒但又忍耐的神色。
她在排斥他,但她又在苦苦地压抑自己。
他的兴趣顿然荡然无存。他一瞥眼,一股怒火从心底窜了上来。
书桌上的纸上,画着一个穿咖色风衣的男人。虽然只是简单的勾勒几笔,但他可以清晰地看出,她画的那个男人是谁。
她还在想着他!
慕雨轩冷哼了一声,一把将她推开,厉声说:“你画的是谁?”
好像从暖阳高照的夏天一下子步入彻骨的冬天,若云溪在这雷霆的震怒中睁开了眼眸。
看着慕雨轩指着图纸厉声责问,她淡淡地说:“只是随手画的模特。”
“你在画他?”
若云溪笑了,但充满讽刺:“我还没有那个水平。我没有在画人,而是在设计服装。”
可那头发,那刘海,那眼神,分明就是冷苍野。他不得不承认,虽然只是简单几笔,但画的确实传神。
可她的脸上,分明是满不在乎。
慕雨轩伸出手,一把握住若云溪的肩膀,冷冷地说:“没想到,你现在连撒谎都可以做到面不改色。”
若云溪淡淡地说:“如果你觉得难看,我可以撕掉。”
她拿过来,随手一扯,图纸变成了两半。就像弹掉手上的一粒饭粒一样,她将两半图纸扔到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慕雨轩一肚子怒火没法释放,狠狠地推了她一把,任她连连后退,最后撞击在墙上。
谭姨敲门进来,感觉气氛不对劲儿,低声说:“慕先生,云溪,该吃饭了。”
慕雨轩深吸了一口气,瞪了若云溪一眼说:“跟我去吃饭。”
“是。”
两个人先后走了出来,来到一楼的餐厅。
桌子上的饭菜很丰盛,两个人相对而坐。
她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看不出难受,也看不出痛苦。但越是这样,让慕雨轩越是窝火。
“若若,你要还是这副样子的话,恐怕若慧贤又要饿上一天了。”
若云溪的心一沉,整颗心揪了一下。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觉得靠这个能让我从心里接纳你吗?”
若云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一个女人该对一个男人做什么,一个妻子该对丈夫做什么,还用我教你吗?”他冷冷地看着她,眼神里有着即将迸发的怒火。
“那一个丈夫又该对一个妻子做什么呢?”几乎没有多想,若云溪冲口而出。
“对于一个和别的男人厮混过的女人,对于一个怀过别人孩子的妻子,对于一个结婚了还对别的男人念念不忘的女人,你说这个男人该做什么?”
若云溪彻底无语了。
她不能做别的,只是呆呆地看着桌上的饭菜。
“你看到我的时候,只有这一副表情吗?”慕雨轩的语气很是难听。
若云溪拼命吞咽了一下,缓缓地说:“在你眼里,我是一个和别的男人厮混的女人,是一个怀过别人孩子的妻子,是一个结婚了还对别人念念不忘的人。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她好像一株被抽离生命的花瓣,一点点在他面前枯萎。慕雨轩看着她暗淡下去的眼神,心中又气又疼。
“我想和你回到从前,可你的心里并不在我这里。”
若云溪彻底无语了。
“你让你我结婚,我就和你结婚,你让我呆在这里,我就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取悦你。”
慕雨轩彻底悲凉了。她宁愿独处,也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他拿起餐桌上放着的一杯红酒,一仰脖灌进嘴里。他没有再说什么,径直走了出去。
就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若云溪叫住他。
“不管,不管你对我做什么,我都没有怨言。请你不要为难我的母亲。”
听到这句话,慕雨轩猛地转过头,盯着她的眼睛问:“你的母亲如何,全看你的表现。”
第二次的见面,依然是不欢而散。
接下来一连几天,若云溪都不断做噩梦。梦里,母亲被拴在床上,不能吃饭也不能喝水,只是一个劲儿地哀嚎。每次醒来,枕头都是一片****。
时间似乎过的很慢,又似乎过的很快。
当附近的小区里接二连三传来鞭炮的声响时,若云溪才意识到又一个新年来临。
算算时间,居然已经到了正月二十七。那些放假的孩子早按捺不住性子,早早地玩起了摔炮。从早上到晚上,外面都是此起彼伏的摔炮声。
这个新年,注定与她无缘。
小别墅里,和往常一样沉寂。今年的冬天,预报是暖冬,可天气格外的清冷。虽然房间内暖气开的很足,可若云溪依然感觉到寒冷。她每天都穿着厚厚的衣服,连院子都懒得出入。
正月二十八中午,若云溪午觉的时候,床头的电话响了。这是内线电话,也只有谭姨能打进来。
“云溪,有人找你。”
“是谁?”
“慕先生身边的那个叫巴拉的女孩子。”
听到巴拉的名字,若云溪感到奇怪,她怎么会来到这里?她想了一下说:“让她进来吧。”
巴拉进来的时候,她已经穿好了睡衣。
“若小姐,你瘦了不少啊。”看到她,巴拉关切地说。
“没有啊,我觉得挺好的。”若云溪笑了笑,示意她在对面铺着羊毛垫子的藤椅上坐下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慕先生很不开心。”巴拉犹豫了一下说。若云溪笑了笑,并不接话。一个人看别人不顺眼,只说明他修行不够。一个人自己不快乐,只说明太过贪心。
“虽然慕先生整天和那个若云妮在一起,但我觉的,他并不快乐。跟他这么长时间了,我很清楚他的心思。他心里在乎的只有你一个人。只有爱之深,才会恨之切。我觉得,他正是因为太在乎你,才无法容忍一些事情。才会做出偏激的举动。坦诚的说,慕先生对你,真的费尽了心思。之所以扣留若阿姨,也是为了能和你在一起——”
“是他让你来找我的?”若云溪直接打断了他。
“没有,是我自己要来的。我看他夜夜醉酒,又不听人劝说,所以才来找你的。”巴拉认真地说。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我即便是知道了,也无能为力。巴拉,你应该知道我现在的地位。”一想到三个人的洞房,若云溪就感觉到无法呼吸的羞辱。即便是从前的皇帝,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巴拉叹了一口气说:“慕先生所做的一切,只是因为你们之间关系的僵冷。想当初,慕先生用房车带你外出的时候,真的是费尽了心思。”
若云溪再也无法抑住心头的悲愤,声音沉痛地说:“那些蟹粉,是怎么回事?”
巴拉猛然抬起头,一脸惊愕:“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应该很清楚,慕雨轩也应该很清楚。”
巴拉抬起头,叹了一口气说:“若小姐,你有没有想过,对一个正常的男人来说,能容忍自己深爱的女人怀着别人的孩子吗?这不是自私的问题,也不是固执的问题,而是正常的人性。你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悲伤,你有没有考虑过慕先生的感受?”
面对巴拉的反问,若云溪愣了一下。
“那他对我母亲的用药又怎么解释?”
面对她咄咄逼人的目光,巴拉怔了一下,和她在一起那么久,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的神情。平日她那含笑的眼眸里,此时清冷,犀利,还有不加掩饰的恼怒。
巴拉看着她,长久吁了一口气说:“若小姐,你以为照看一个精神异常的病人,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吗?坦白地说,那些药物,虽然有副作用,但很大程度上,起的是镇定的作用。慕先生用药很慎重,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调换药物,减少若阿姨对某种药物的依赖性。”
若云溪冷哼了一声,并没有说话。
巴拉看她这样,缓缓地说:“若阿姨生病了,两三天都没吃什么东西。该过年了,看她那样子,真让人操心。”
“她在哪里?”若云溪一听,忽地从床上坐起来,一把抓住了巴拉的手腕。
巴拉看着她,并不说话。
若云溪看着她眼中的无奈,若云溪松开手,颓然坐在床上。慕雨轩存心要瞒她,又怎么可能告诉她?
“若小姐,我来这里,只是想告诉你,慕先生其实很在乎你。你要想办法缓和你们的关系。从我见到你第一眼开始,我就觉得你不是那种寻常的女孩子。也许,等你真正走到了他的心里,你会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值得你爱的男人。”
“你爱他?”若云溪反问。
巴拉一怔,没有回答。
“你爱他?”
“我爱。但我知道,我永远不可能得到他。能守在他的身边,我已经很知足了。”
“对于他那些变态的病毒,你也爱吗?对他那令人发指的手段,你也爱吗?”
“若小姐,我们真的不同。我在乎的,只是我看重的。没有人能做到面面俱到。慕先生不能,你也不能——那个冷苍野也不能。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应该为若阿姨考虑啊。”
最后一句话,撞击到若云溪的心坎上。看着巴拉脸上期待的神情,她艰难地说:“谢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按说,我在心里爱他,不应该来劝你。可我真的不忍心看着你在这里受折磨,而他在那里靠酒精麻醉。我该走了。”
巴拉说着,站了起来。
若云溪默默地把她送到门外,又折身回到房间。
不知不觉,天色暗淡下来。到了傍晚,外面飘起了雪花。她一点也不饿,没有吃晚饭,只是窝在被窝里,痴痴地看着窗外。等到夜幕完全降临的时候,外面的雪花已经下的纷纷扬扬。为了增添新年的气息,小区里点起了红灯笼,远远望去,连成一片,很是喜庆。
没想到,孤独了这么多年,她还要继续孤独下去。
转念一想,她一下子释然。这样也好,不用经历喧嚣,也就无需去感受喧嚣后的孤独。一个人远远地看着外面的热闹,也是另一种滋味。
她找来红纸,剪成窗花的形状。摆放在窗前,为房间增添了一点气息。
到了正月二十九,一连几天都是大雪,这在南方并不多见。孩子们整日都在外面打雪仗,将年味儿渲染的愈发浓郁。远处的小区外面,已经贴上了大红的对联。就连树上,也挂上了彩灯。到了晚上,彩灯闪烁,将干枯的枝桠开成一片火树银花。
若云溪看着窗外的热闹,内心也很愉悦。虽然她被关在这里,但能看到外面的热闹气氛,她已经知足。她没有被丢在深山旷野,终日面对冷风萧萧,已经是幸运了。就是和北郊的小楼房相比,这里能看到外面的红尘喧嚣,亦是快事。
一直以来,在丢一百元的时候,她庆幸自己丢的不是五百元。在丢掉身份证的时候,她庆幸自己这个人没有丢掉。在被别人瞧不起的时候,她庆幸自己还能勉强养活自己。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可怜的阿Q精神,但这种感觉,让她总是能在最快的时间内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也许,对于寻常人来说,要面对太多的无可奈何,能够自我安慰自我修复,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外面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若云溪应了一声,谭姨走了进来。
若云溪从椅子上站起来,微笑着问:“有什么事情吗?”
“该过年了,你不需要添置什么年货吗?”谭姨犹豫了一下说,“你需要什么,我可以转告慕先生。”
“不需要。”若云溪不假思索地说。在这个地方,没有这个必要。
“我今晚恐怕没法陪你了——我想回家一趟——我女儿从上海回来,我好久都没有见过她了,想和她说说话。”
若云溪的心热了一下,笑着说:“你只管回去。”
“可你,一个人不怕吗?”
“放心吧,我不怕。你只要给慕先生说一声就成。”最后一句,是特意嘱咐。她不想再让身边的人受到无故的责罚。
“我知道的,谢谢你。”谭姨的脸上涌现出感激的神色。
“希望你和女儿度过一个幸福的晚上。”若云溪由衷地说。天涯海角,最幸福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家园。
门又被悄然关上。
若云溪低头看着那些图纸,再没了灵感。此时,她的母亲在哪里?她过的怎么样?病好了没有?之前巴拉的到来,彻底打破了她内心的安宁。是啊,她即便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母亲考虑。可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之后,依然让她去取悦慕雨轩,她真的做不来。他已经认定她的脏的,那她不管怎么表现自己,也无法在他的心中清洗自己。
别墅里静悄悄的。和往常一样。但今天,似乎更加静谧,甚至可以听到外面雪花沙沙的落地声。关上走廊的灯,若云溪回到了卧室。她拿了一叠图纸,随意用铅笔备注。对于图纸上不合意的地方,重新修改,直到有了困意。
关掉床头灯,她钻进了被窝,迷迷糊糊没有了意识。
她是在一个突如其来的重压下醒来的。房间里,还弥漫着浓郁的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