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王府外,容爱山和容若二人战花铸,已经快一个下午了,一旁观战的重楼都不得不佩服花铸的耐力。
虽说自己的武功已经差不多恢复过来,但因为内伤还未完全好,上午和花铸打得也非常吃力,要不是容若及时赶过来,他就要坚持不住。
上午,就在凌薇离去后不久,容爱山来找重楼,说容绍完败,邹定海即日班师回朝。
重楼说:“邹定海回到京城还要有几天,我们明天走。”
容爱山思索半响,道:“还是即刻起程的好,等萧初过追来之前离开。”
重楼有些犹豫。
容爱山忽然明白过来,叹声道:“那个丫头,你自不必担心,她姓慕,慕家人是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的。”
重楼喃喃:“不是这样的。”
很多话,重楼哽在喉头,不知道该怎么说,终究哑着声道:“去准备吧。”
近午时分,秋阳照在身上,不是太炙热,重楼盯着竹林前面的潋滟的湖面发了半天呆。
王府的一切,浮光碎影般浮上重楼的心头。
那个让他深恶痛绝的人,此刻想来,竟然不过如尘烟。
世间的痛和恨,都抵不上死亡,也抵不过岁月流淌。
容爱山走过来道:“殿下,我们该走了。”
重楼转身,伸手握住容爱山的手。这双手,比父王的手都要温暖,曾经给了他无尽的力量。
容爱山微微愣住,轻声道:“我在这里等你,你去道声别。”
重楼踱步到凌薇床前,凌薇正在酣睡。重楼静静地坐在床沿上,凝望着他曾无数次凝望的睡颜。
她的笑颜曾经是他屈辱生活的希望,可此刻,重楼凝望着她,心中竟说不出的痛。
她已经失去了记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重楼虽然不知道内情,但隐约能感受到,她的前路必将会荆棘重生。而她,这么柔弱的身躯,怎能应付以后生活中的波涛翻滚?
慕非和萧初过都是豺狼之心,一个暗中监视,一个虎视眈眈,他走后,她又要被命运推向何方?
可他只能保护她到这里,她以后的人生,他无能为力。他的前路何尝会太平?
心中正哀叹,凌薇忽然翻了个身,将被褥蹬开,咂了一下嘴,继续沉睡。
重楼无奈地笑了笑,帮她将被褥掖好,然后轻轻碰了下她的睡穴,起身离去。
容爱山喊了很多声,让重楼走,重楼都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就这样走了,他以后肯定会后悔。
再说了,萧初过既然是铁了心要他的命,他又岂能走远,不若今日等他来,决一死战。
重楼首先等来的不是萧初过,而是一队披甲执戈的羽林军和手持角弓的弓箭手,所有的弓箭都拉满月,雪亮的箭头齐刷刷对准了他。
重楼心中冷笑:终于要在明面上杀他了。
当凌薇匆忙赶到侧门外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一幅场景:容爱山从高空坠落,重重地撞在地上,口中鲜血横流;容爱山的上空,容若和花铸交错盘旋,剑舞游龙。
铮然的剑声愈来愈快,惊云破空,若疾雨般洒落。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交战中的二人吸引,夕阳金晖下,剑光洒下万道光芒,四彩流溢。
二人正斗至酣处,凌薇的目光却移向了别处。
森然的剑影下,重楼疾走过去,将容爱山轻轻扶起,慢慢往后退去。
蹒跚的脚步,一如那夜逃跑之际。
凌薇忽然想,要是那夜自己不折回来,她是不是已经过上了梦中逍遥如风的日子?
重楼将容爱山安放好,抬起眼眸,看到的却是一个毅然决然的背影,盈盈腰肢带动裙角翻飞,血色的梅花在裙角绽然开放。
这一刻,重楼竟有些失神。晌午和她道别的时候,他还在想,以后,他是不是再也看不到她充满笑意的眼窝中璀璨的星光?没有了她的星光,他的人生会不会很黯淡?
可,终究还是失去了。
当她和萧初过一起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心中微微讶异后是深入骨髓的悲凉:她,终究还是选择相信萧初过!
一声清啸破空而出,重楼站起身,心神已十分平静。
抬眸望去,只见花铸足尖连蹬,如腾龙出水一般,直冲云霄。随即,随着剑风呼啸而下,一道如冰雪般凛冽的剑光泼洒下来,容若整个人被包裹在里面。
只这一瞬,剑气已贯胸浸入容若心间,滚热的血液变得冰冷无比。
千钧一发之际,重楼飞身跃起,如振翅飞翔的雄鹰一般展开双臂,托住容若,反手抛甩出去。
容若被堪堪甩出几丈远,身体刚一立稳,又向后急急退了两步,血腥味从喉间涌了上来。
容若挣扎着站稳,放眼向上望去,重楼已经取代自己和花铸交上了手。一青一红两道光影在空中飞旋,漫天霞光笼罩,青影若烟笼寒水,红影如鹤唳晴空。重楼的剑势凌厉如刃,而花铸本来卓然的气势却在慢慢减缓。
雍和王府的地理位置非常特殊,背靠皇宫,自然地处皇城之中,若非王公贵族,朝廷官员,是无法观其宏伟的。王府巍峨的气势,普通百姓只有在天高气朗的日子里,登上城外青山,眺目远望,才能略见一二。
可王府也不是非要经过重重关卡才能进入,王府连绵广阔,侧门所在的地方已经到了皇城之外。理论上而言,从王府的侧门,也可以进入皇城。
之所以说是理论上,是因为从来没有人想到经过此门入皇城。摄政王爷的府邸,掰着脚趾头想,都知道守卫是何等的森严。
皇宫要羽林军守卫,雍和王府豢养的爪牙肯定比羽林军差不到哪去。人们都这么想,甚至,以容恪的为人及其煊赫的声势,王府比皇宫还难进。
心理作用是巨大的。
这是凌薇没事逛王府的时候心中发出的感慨。
王府的守卫其实真的很松,王府完全靠几个精壮的家丁守卫。
凌薇曾经想过,容恪说不定养了不少暗人。
可那一夜,凌薇成功翻墙逃脱,这个假设完全被否定。
所以,庄严肃穆的皇城,除了需要凭文碟进入的正门,王府的这个侧门俨然有一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其实,王府的侧门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门而已,就是在长而高的围墙上凿了一个圆门,连装点门面的石狮子都没有。
灰白的围墙,灰白的圆门,夕阳逐渐黯淡的光彩照在上面,有一种古朴沉寂的味道。
门外的巷子里黑压压站了一片,却没有人说话。金戈铮然,整个巷子显得愈发幽深。
这一天注定是让人难以忘怀的一天。
不久的将来,今日在王府门外打得难解难分的几个少年开始风云天下,这一场鏖战也开始随着他们声名远播而被人们不断记起。
那时候人们感慨“乱世出英雄”的时候,后面总会加上一句:英雄出少年。
萧初过有些懒散地倚在围墙上观战,可他的目光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不断追随着空中交战的身影,而是不经意间,望向了远处的青山。
青山衔落日,草木葳蕤,泛出淡淡的光芒。
萧初过面上沉如静湖,可心中却是惊涛骇浪,连凌薇从他身边经过时扫了他一眼都没有注意到。
父侯终于决定杀重楼了!
对于重楼,萧初过开始的态度很明确:围剿。
可后来见到容绍起兵,各地割据的时候,萧初过知道:天下已经开始风云变幻,而萧家必将有所作为。
父侯即便不明着说,他心中已明了:萧家要取容家而代之。
这是一条不成功便成仁的路。
一旦开始,就没有退路。
如是,萧初过就不得不重新审视重楼。
以前,他认为,他和重楼永远不会成为朋友。就算深深知道他不是别人口中的弄臣,但终究立场不同,重楼一旦得势,必将成为大患。
可后来,萧初过却觉得,或许是可以做朋友的,为什么不呢?
共争天下,天下最终会鹿死谁手,最后见分晓。
是以,就算花铸昨晚不放了重楼,容若也会及时赶到,将重楼救下。怎奈何,花铸脾性太倔,不等他说话,就转身走了。
可此刻,就在萧初过决定放重楼一条生路的时候,父侯竟然会派人来。
父侯的意思是杀还是放?
萧初过揣摩不透。
多年以前,就在他被放逐边关的前夜,父侯说:“都说初绽最像我,其实真正像我的是你。”
萧初过从来不认为自己和他有多像,他也不愿意像他,可此刻忆起这就话,心中恍然明白过来。
父侯的话还可以这么理解:他的任何想法,父侯终将是支持的。
想明白,萧初过心中释然。
萧初过嘴角轻扬,刚抬起眼眸,嘴角的笑意僵住。
花铸的剑法向来凌厉之极,倒不是因为他是个多么嗜杀的人,只是因为所练剑法偏快,自己又是少年心性,心高气傲,擅长在数招之内击败对手。
今天,花铸的耐力已经超出萧初过的意料,可对花铸的武功,萧初过比花铸自己都了解。
此刻,面对重楼,花铸已经力有不及,渐渐减缓剑势只不过是想稍作调息后,绝地反击。
这一招不是不可以,可却不适合他和重楼之间的交战。
因为,花铸向来是以凌厉之势力克重楼的从容沉稳,运气好,可以以气势压过重楼。这种情况只会发生在重楼本来就势弱之时,即乘人之危。
要是只凭武功,花铸不是重楼的对手。原因无他,重楼的剑招虽沉稳,但绝不缺乏凌厉;而花铸的剑招,最缺的就是沉稳。
可此刻,花铸却在以己之短克敌之所长。
萧初过心中想着,要是让花铸摔下来,让他对重楼和自己的武功有一个清醒的认识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身后的脚步声传来,萧初过唇角闪过一抹浅笑,立谈之间,想法已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