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有些紧张地跟在凌薇身后,叫了好多声“郡主”,凌薇都没有搭理她,直到凌薇在一棵粗壮的梧桐树下猛然停住,手狠狠地敲击了下树干。凌薇抬起手,手肘上青了很大一块。
“你刚才想说什么?”凌薇转头问素素。
未待素素回答,凌薇已经转身大踏步向侧门走去。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想做一个洒脱之人,真的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
这是凌薇的想法,可在素素看来,洒脱,是因为心不在那里。
心不在那里,所以不争。
这句话是慕凌薇对素素说的。
以前,慕非小王爷在南王府总是会受到南王妃的无端训斥,可慕非每次的反应总是很平淡,没有辩驳,没有反抗,见到下人都还很和善。
这样的主子是很讨下人喜欢的,素素当时还很年幼,容易感伤,总觉得小王爷很可怜,有一次终于忍不住对慕凌薇说了,慕凌薇当时发了一会儿愣,淡淡说了一句“心不在那里,所以不争。”
当初话中之意,今日的素素,终于完全明了。
明了之后,突然觉得很难过。
慕非所要争的事,竟然是以牺牲妹妹性命为代价的,而且还是他一直喜欢的妹妹。
兄妹情深,终究抵不上王图霸业。
凌薇在萧初过身边站立,眼前一片眩晕。
箭矢如流星般飞向交战中的人,一道道白色的翎影从眼前飘过,凌薇一怔,再看时,花铸已飘然而落,若鹤落平沙。而重楼,则被包裹在漫天强矢中。扣弦声迭起,嗡嗡的弓弦声如同地狱中的催命号鼓一般,在宁静的黄昏呼啸。
凌薇转身面向萧初过:“放了他吧。”
萧初过眉尖微扬:“理由?”
凌薇踌躇了好半天,直到萧初过笑得春光灿烂,凌薇都轻咬着下唇不说话。
她本来就缺乏筹码,唯一剩下的就是慕凌薇留给她的这个壳子。
要不对萧初过说:“你放了他,我就以身相许。”
切,就是自己想嫁,人家还不见得愿意收着。
弓弦声愈来愈密,箭羽如暴雨般砸向重楼。
就在凌薇为重楼心忧间,萧初过忽然笑道:“你又欠了我一个人情。”
又?
还有上次抄家的时候求过他,没想到他记得这么清楚。
也对,萧初过这样的人又岂是那种做好事不留名的侠胆义士?对他而言,有的只能是交易。
只是,凌薇有些疑惑,自己对他而言,还有什么利用价值不成?
等凌薇头脑中再次跳出“以身相许”的时候,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
凌薇抬眸,重楼正在不远处望着她,神色复杂,面前断矢遍地。
凌薇冲重楼微微颔首,看向萧初过:“你要我怎么报答你?”
萧初过莞尔笑道:“答应我两件事。”
凌薇心中一凛:果然!
“只要我能做到。”凌薇正色道。
既然是谈判,就与感情无关,那就拿出谈判的样子来。
“好。”
萧初过应了声,转身望向重楼,微微一笑道:“看重侍卫的样子,是想离开长安。重侍卫有没有想过,一旦你离开这里,你的族人怎么办?”
“你威胁我?”重楼冷声道。
“如果是呢?”萧初过面色也冷了下来。
王府门外数百人寂静无声。
容爱山从重楼身后蹒跚走出,微一眯眼,淡笑道:“长安城中,有东岳族人数万众,将军要是想赶尽杀绝,悉听尊便。”
对付心狠手辣之人,只有变得比他更心狠。
凌薇转头看向萧初过,只见他面色若寒潭碧月,瞳孔微缩地盯着容爱山。
一阵秋风扫过,带来阵阵松香。
萧初过呵呵一笑,眸光扫过凌薇,转向花铸道:“这么多人挤在王府的侧门太不象话了,赶紧带羽林军回去复命。”
花铸愣了一瞬,领命而去。
萧初过治军应当是极严的,一眨眼的功夫,黑压压的巷子就变得空荡荡的。
等巷子里的人都散去,萧初过面向容爱山道:“单将军有所不知,自从邹将军凯旋归来的消息传入长安,城门的戒备就撤了,可却有很多流民涌向城外——”
萧初过顿住,目光透过容爱山,看向重楼,重楼的脸色煞白。再看向容爱山的时候,容爱山的脸上也是青白不定,额上青筋暴起。
对于萧初过的话,凌薇不甚明白,但看到容爱山和重楼的反应,也大致猜到了几分:近日“七王之乱”被平的消息传入长安,长安一片欢天喜地,容爱山肯定是在趁这个当口往城外转移东岳族人,被萧初过发现了。
萧初过看向凌薇,面色依然清冷如菊,但眼底却盈满笑意。
外表美好到极致的人,却是蛇蝎之心。
凌薇迎上萧初过的目光,换上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萧初过嘴角微扬,又凝住。
凌薇一愣,萧初过正目光灼灼地望着凌薇身后。
素素正站在凌薇身后,脸色苍白如纸,因为离得近,凌薇都能感受到素素浑身战栗,仿若风中凋零的枯叶。
“素素——”凌薇一怔,慌忙上前扶住素素。素素的手冰冷得如同在冰水里浸过一般,正紧盯着萧初过,目中充满恐惧。
素素是习武之人,且武功不弱。这一点,凌薇虽然没有见识到,但能感觉得到。
习武的女子,总归会有些胆识的。
可素素此刻,竟会害怕得如同见了列鬼一般。
就一句话,就让这么多人怕成这样,萧初过的“恶”算是登峰造极了。
凌薇与萧初过对望了一眼,恍然明白过来。素素是西岳人,西岳和东岳本是同宗同源。
而萧初过却在拿东岳人的性命威胁重楼。
凌薇胸口有些窒息,一股怆然的热血直往脑门上冲。那种被背弃的苦楚压得凌薇喘不开气来。
慕凌薇也是西岳人,当年靖朝攻打东岳,她去质问父王:“我们为什么不出手相救,且不说我们和东岳本是同根生,一脉相连,唇亡齿寒,东岳灭亡,西岳朝不保夕。”
后来,慕凌薇一语成真,东岳灭亡后不久,靖朝攻打西岳。
这么遥远的记忆袭上凌薇心头,凌薇的头痛得抬不起来,可凌薇还是禁不住去想:那时的慕凌薇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竟然会有这么清晰的逻辑思维,说出的话也不似孩童之语。
看来,这个时代的孩子都早熟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萧初过看着凌薇脸上的痛色,一时有些愣住。
“你——”
容爱山颤抖的声音打破了四周的寂静,萧初过回过神来,收敛心神,将刚才未完的话说完:“那些流民都涌向了辽东。”
容若是这里唯一的局外人,他听着容爱山的声音,心中惊讶:原来一个人可以在一瞬间变得苍老。听了萧初过冷酷的话,禁不住冷笑:萧初过任何时候都不会为外界的变化所左右。
再看重楼,重楼面无表情,可眼中却渐涌恨意,容若望着那张美丽妖娆的脸,有些不寒而栗。
此刻,所有人的表情都是僵硬的,四周的空气仿佛也凝固了。
看来一场恶战是避免不了的了。
凌薇看着容爱山和重楼脸上茹毛饮血的表情,心里开始琢磨:这么多人对付萧初过一个,萧初过再厉害,怕也是抵挡不了的。
说时迟那时快,还未待凌薇反应过来,一道寒光闪过,映亮了凌薇的双眼,再看时,重楼和萧初过已经在空中周旋了好几圈。
二人身形快如闪电,凌薇看不清各自的招数,只能听到寒剑的交击声的频率越来越快,从断断续续到连成一条线。
天人交战,美则美矣,可凌薇现在却无心观战。
这二人,不管谁败下阵来,肯定是重伤,凌薇最见不得流血。
凌薇的目光环视四周,重新回到交战的核心的时候,二人已经从空中落下,对面站立,身形如松。
“我们走吧。”重楼最后望了一眼凌薇,转头对容爱山和容若道。
这就结束了?
凌薇不解地望向萧初过,萧初过冲凌薇灿然一笑:“我也告辞了。”
凌薇木然地点了下头,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恍若再世为人,慌忙叫住萧初过:“那个——”
萧初过转头。
“你要我答应你什么事?”
“以后再说。”
以后?不,没有以后了~~~~
“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快到浣月居的时候,凌薇忽然想起之前素素好像有话要对她说。
“啊?”素素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恐惧中走出来,看向凌薇的目光也有些空洞。
凌薇伸手握住素素的手,柔声道:“莫怕,刚才二人打斗的时候,萧初过肯定答应了重楼什么,东岳人都已经没事了。”
素素望了凌薇一阵,缓过神来,轻声道:“郡主——”
“和我一起走吧,我们去江南。”凌薇拥住素素,在她耳边轻声道。
“嗯。”素素半响梗咽点头。
这种温情的戏码,竟然会有一天用在自己身上。
凌薇自嘲地笑了笑。
“刚才我想告诉郡主,后院几位公子都已经离开了。”
凌薇的脚步在门槛上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