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楼沉吟道:“你不觉得飞雪忽然说要娶你,很有玄机吗?”
重楼将目光别开一点,续道:“飞雪和沈江影之间确实是有婚约的,但我觉得,那更多是沈家的一厢情愿,萧青莲因为沈涵秋去得早,也就遂了沈家的意。不管怎么说,这事是南朝皇帝定下的,轻易改不得。而现在,你和飞雪的婚事又传得沸沸扬扬,萧青莲顾忌你的身份,也肯定会遂了飞雪的意,可对飞雪而言,这就是抗旨不尊。”
“然后呢?”凌薇对皇帝家这种老子算计儿子、儿子算计老子、儿子互相算计的事,总觉得离得太远,没有敏感细胞,听得一头雾水。
重楼喝了口水,接着道:“这其实正是飞雪想要的,试想,天下人只知有贞王,不知有天子,小小年纪,就风头一时无两,皇帝怎能不忌惮?”
凌薇心中莫名寒了一下,听到重楼续道:“飞雪不是嫡子,也不是长子,我听说,萧青莲因为沈涵秋的关系,对这个儿子向来偏爱,飞雪的名望比身为太子的萧初绽又高出许多,很多人正在蠢蠢欲动,在他身上押宝。是以,他现在抗旨,不过是以退为进,彻底打消了萧青莲废长立幼的念头。一来自保,二来,朝纲未定,不能让刚得来的江山再毁于内讧中。”
重楼絮絮叨叨地说了这么一大串话,凌薇提纲挈领,抓住了三点和自己相关的:一,萧初过选择自己,是因为自己特殊的身份;二,这时候传出婚讯,时机掐得及时;三,她被萧初过当成盾牌,摆了一道。
凌薇望了望头顶悬挂的灯笼,顿悟。
悟了之后,凌薇哀叹一声:“也就是说,他是娶定我了。”
凌薇心中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也就是说,他娶谁都一样!
“跟我走吧,小薇。”
凌薇望着重楼,原来这句话才是他真正要表达的。
凌薇再哀叹一声:自己面前的这一位,可是号令百万雄师的大岳国皇帝,就算是儿女情长,也要摆事实,讲道理,说得有丁有卯~~~
唔,是自己狭隘了。
凌薇一拍脑门,豪爽道:“好,我跟你走。”
嗯嗯,有这样的美人哥哥也好,就当是回娘家小住了~~~
凌薇正在发愣,手上忽地一紧,凌薇一凛,正看到重楼正紧紧握住自己的手腕,修眉拧成了蚯蚓。
“怎么了?”
“你有没有觉得不舒服?”重楼斟酌着问。
凌薇不解地摇了摇头。
重楼抚了抚额,像是要做出什么重大的决定,思索半响,呼出一口气道:
“你有一段记忆被人抹去了。”
凌薇肯定是撞上某一位衰神了,这一阵尽走霉运不说,只这一天,自己身上就发生了两个极好笑的故事。
凌薇头脑嗡嗡,意识朦胧地听重楼接着道:“西域有一种草,要是可以控制好剂量,可以抹去人的部分记忆。抹去你记忆的这位,应该是得到了谁的真传,吃多少,忘记多少,这点很难掌控……”
原来不知道自己腹中的孩子是谁的,还不是天下最荒诞的事情。凌薇忽然很想笑,这到底是什么世界?
孩子……
凌薇心中一凛,猛地将手从重楼手中抽回,站起身就要往楼下走去,在拐角处,要不是重楼及时稳住她,她又要摔在楼梯上。
“你要去哪里?”
凌薇没有回答,只摆了摆手,飞奔下楼。
当凌薇的身影出现在街面上时,重楼倚在临街的护栏上,望着她的背影。
素素走了过来:“你知道小姐腹中的孩子几个月了对吧?”
重楼说:“我不懂这个。”
素素难掩失望地走开。
重楼望着素素的背影半响,从衣袖中拿出一本已经被翻烂的医书……
杭州苏宅。
萧初过看到是凌薇,愣了须臾,莞尔笑了声:“大婚还有一阵子。”
凌薇直奔主题:“我的记忆是你抹去的?”
萧初过笑了笑,点头。
凌薇算是没找错人,以后有什么事先推到萧初过身上就对了,是他做的,他一概承认;不是他做的,像他这种人,也不会往自己身上揽。这种方法叫排除法。
“你让我忘记了什么?”
“就是我告诉你的事情,这件事是我有愧在先。我怕你日后记起,是以,”萧初过轻声道:“你也知道,我本来是想杀死我们的孩子的,奈何他命太硬。”
凌薇怔怔地望着萧初过半响,忽而冷笑道:“我不管你是什么居心,我是不会嫁给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萧初过的脸色暗了暗,“你以为我有什么居心?”
凌薇冷哼一声,转身就要走,被萧初过一把拉住:“我喜欢你。”
“哦?”凌薇扬眉:“那将解药给我。”
萧初过怔了怔,将手松开。
当凌薇回到酒楼,隐约听到有打斗声从后院传来。凌薇怔怔片刻,走到后院的时候,后院一片狼藉。
抬眸一望,两个身形正在空中急速盘旋。凌薇一时怔怔,辨别了半天,才依稀看出来,是重楼和柳濛二人。
凌薇满脸黑线地问素素:“打了多久了?”
素素耸耸肩:“小姐刚离开,柳濛就过来了。然后二话不说,就要拔剑。”
凌薇看着地面,花枝折断无数,满庭芬芳散落,落英成泥,无不昭示着空中二人辣手摧花的滔天罪行。凌薇重重抚额:“看能不能折算成银两,待会儿让他们来分摊。”
素素张了张嘴,终究捂着嘴笑了笑,接着冷眼旁观。
“柳濛绝不是重楼的对手。”凌薇只看了一眼,便做了判断。
这一点,萧初过应该深知,难道柳濛和重楼之间也有嫌怨?
还是说——
凌薇猛地转头,正看到萧初过站在门外望着自己。
凌薇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只怔怔地回望萧初过,因隔得有些远,她看不清萧初过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不管隔多远,他眼中都有一个黑洞,能将天地万物都吸进去。
萧初过啊萧初过,他从来都与雪中送炭无缘,最喜的就是落井下石、火上浇油、趁火打劫、佛头着粪……
凌薇心中正在网罗形容萧初过的成语,忽地一道身形从高空落下,眼见就要跌进尘埃里,被忽然飞起的一道白色的影子托住。
果然……
凌薇冷笑一声,转身欲走,忽地听到重楼的愤声传来:“这就是贞王殿下要与我合作的诚意?”
凌薇心中一凛,慌忙转过身来,重楼和萧初过二人双双从高空飘然而落。
萧初过朗声笑道:“陛下是答应合作了?”
……
萧初过从凌薇身边时,脚步顿了顿,终究什么也没说。
等萧初过和柳濛都走出去,素素也不见了,院子里就剩下重楼和凌薇。
凌薇轻轻咳了一声道:“你和他合作,对付慕非?”
重楼望了凌薇一阵,点头。
凌薇对政治再不敏感,对这乱世还是有些了解的,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为了利益,弱者与弱者结盟,共同对付强者罢了。
等等,弱者?强者?
重楼似乎是想凌薇所想,叹了声道:“慕非拿到了你母亲留在天神山的宝藏。”
凌薇霎时呆若木鸡,仿佛有九重惊雷在心头滚过。
重楼接下来的一句话,更让凌薇如坠梦中:“慕非欠飞雪一条命,飞雪是不会放过他的。”
凌薇顿时心神尽失,浑身木然,呢喃道:“什么人能使他们反目成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