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初过什么时候到?”凌薇冷不丁地开口,气氛顿时有些凝重,重楼僵了一僵,小狐狸好像也抖了一抖。
重楼将小狐狸交给奶娘,奶娘跟着素素往外走去。
重楼凝望着凌薇:“你想他来?”
凌薇嘴角往上扬起:“他要是不来,安安就要代表南朝和你们结盟不是吗?”
重楼静静地望着凌薇,嘴角也微微上扬,可乌黑的眼眸却越来越深。银霜炭在吱吱地燃烧着,室内的空气温暖极了,可却融化不了重楼眼中的冰霜。
重楼涩然一笑:“小薇,你从来就不曾相信过我,是不是?”
凌薇禁不住往后退了退,这是个她没办法争辩的事实。她虽然觉得和重楼在一起很心安,但那是一种短暂的、麻木的心安,在她面前是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必须她自己去走,任何人都帮不了她,不,是她不相信有人能帮她。
也就是,她不相信重楼可以带给她一个美好的未来。
曾经那么柔弱的少年,已经挑起一他的族人给他的使命,但却挑不起她对未来的企盼。
重楼将手伸了过来,微微张开,手心是一张被蹂躏的皱巴巴的纸。凌薇将纸展开,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字:萧泽洛。
这三个字明明是清隽的小楷,但却写得刚劲而有力,意气风发,身上没个四两红肉的人写不来这字,没有一定声名的人也写不来这字。
重楼说:“这是南朝皇帝给他的小皇孙取的名字。”
外面忽然起了阵风,刮进一股海腥味,凌薇似乎能感到此时的海面上正是巨浪翻滚,凌薇心中被激起滔天狂波。
“真是及时呢。”凌薇冷笑一声。
重落转过身去,负着手,望着万里长空,有些哀沉地开口:“小薇,我和萧家合作,是没有选择的选择,同样,萧家也没有选择。既然是一条必由之路,那就没有什么质子的说法了。萧初过将你和安安推到这样的境地,只是想让你们母子除了投靠他,别无选择。”
凌薇默默地听着,重楼猛地转过身来,扼住凌薇的双肩,盯着凌薇,道:“可是你有的选,安安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但和他萧初过没有一点关系,我不会允许他再利用你和安安。”
凌薇的双肩被他捏得生疼,重楼身上的馨香袭来,却不让人觉得媚气,相反,这股馨香还夹着一股年轻男子特有的炙热和霸气。
这一刻,凌薇真的像海边的礁石一般,只静静地望着重落,没有丝毫反应。
重楼盯着凌薇半响,手轻轻松开,像是所有的力气都耗尽了般往后退了几步,墨玉般的眼睛也暗淡下来,万分疲惫地续道:“可是你却不相信,你宁愿相信萧初过,也不相信我。”
凌薇觉得口渴得厉害,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种感觉了。她舔了舔嘴唇,思忖片刻,平静地开口:“你其实很好很好的。”
重楼愣了愣,忽然笑了,笑得分外萧索,“可你偏偏不喜欢。”
凌薇诚实地点头。
对于重楼,凌薇从来都是坦诚的。哪怕她和慕非还很要好的时候,她都没有用一颗赤诚的心来对待慕非,可重楼对于她,却是实实在在的亲人,诚不可欺的亲人。
几日后,重楼派人来请凌薇,说是南朝来人,要祭旗。
凌薇去了,特地将小狐狸也抱了过去,当见到南朝来的人后,怔在原地很久。
竟然是一身铁甲铠衣的萧初过,阳光照在他的乌甲上,寒光闪烁。这身铠衣没有羽林军的那般花哨,但却更显得气势磅礴、肃然凛冽,就如同淬了火、饮过血的寒剑。
萧初过本来是神情肃穆地看着将台,看到凌薇后,冲凌薇笑了笑,走过来,将小狐狸从凌薇手中接过去。凌薇有些愣怔,当反应过来时,小狐狸已经到了萧初过怀中。
萧初过伸手捏了捏小狐狸的鼻子,乐呵呵地说:“长得像你。”
凌薇皱了皱眉,自己可没长这么狡诈。
萧初过望着凌薇的表情,笑得更欢。
高高的将台上,重楼亦是一身戎装,面色清冷地望着将台边的“一家三口”,而将台左前方的三千铁卫、右手方的数千萧家军及正前方的数千观礼的辽东百姓,此刻,数以万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三人身上。
凌薇感觉到了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冲萧初过微微颔首,将小狐狸抱过来,看向将台上的重楼,朗朗英姿看得人移不开眼。
而那肃穆庄严的氛围却让凌薇此刻心如止水,终于要开战了。
重楼微抬右手,缓缓地开口:“诸位将士,顺天意,今得康军相助……”
凌薇被此时的氛围感染,但听得却没有多认真。听到数千将士跪地,甲胄响成一片,小狐狸似乎也有些坐不住,在她怀里不停地动,东看西望的。
凌薇顺着小狐狸的视线四处扫去,发现小狐狸的目光老是瞟向萧初过,好像很好奇的样子。凌薇忍不住多看了萧初过几眼,可每次都会和萧初过的视线相撞。
每次,凌薇都是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再面无表情地望过去。最后一次,小狐狸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发飙,捏她的脸,凌薇将头往后仰了仰,可小狐狸却不依不挠不撒手,嘴上还挂着笑。凌薇无奈地撇撇嘴,身旁的萧初过却扑哧一声笑了。
数万人鸦雀无声,萧初过一声笑清晰无比,凌薇刚抬起眼眸,重楼朗澈的声音响起:
“有请贞王殿下。”
“妈~~~”小狐狸不合时宜地叫了声,两只手不停地抓凌薇的衣领,试图要从凌薇怀中站起来,一晃神,萧初过已经说完了,台下萧家军齐声欢呼。
“天佑康岳!”
凌薇愣了愣,还真是简洁呢,萧初过带兵自有一套,说话做事都毫不拖泥带水。
将台左手边愣了愣,雷鸣声的欢呼响起:“天佑康岳!”
再看向台上,重楼望着萧初过,眸光幽深,萧初过冲重楼微微一笑。
凌薇这才觉察出有什么不对来:重楼说的是康国助岳国,而萧初过却说是两军合作。虽说是殊途同归,但意义却截然不同,重楼将南朝的地位贬低,算是附属,可萧初过却毫不为意,只说是两军合作,共抗强敌,没有丝毫凌驾之势。
短短两句话,却暗流涌动。
当一个人气势汹汹地朝着你咆哮时,你却像海绵一样,将他所有的气势都吸了过来,四两拨千斤,赢的一方是谁?
无疑,重楼只逞可口舌之快,实际上铩羽而归。
重楼缓缓高举右手:“上祭品。”
下面要做的就是斩杀牲口,血喷到将旗上,小狐狸还在这里,不看也罢,遂,凌薇起身离去。
战争如此真实地逼近,凌薇却有一种不真实感。祭旗的第二天,凌薇随重楼大军一起搬离这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前往沧州。按照约定,康军打西线,岳军打东线,东西夹击慕非。
凌薇做了个背包,将小狐狸放进去,背在身上,重楼先行一步到沧州,容若一路照顾他们母子,容若有好几次执意要将小狐狸接过去,都被凌薇拒绝了,他们母子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怎么可以再劳烦其他人?况,这次打慕非,也有她的份。
等到凌薇赶到沧州时,岳军已经和荣军好好地干了一仗,敌军将领被生擒。
凌薇闻言,很是开心,旗开得胜啊,将小狐狸抱得老高:“打得漂亮!”
小狐狸虽然长得狡诈,但性情还是很好的,听奶娘说,第一个月还经常在夜里哭醒,可凌薇接手过来后,他却很少哭闹,夜里也很乖。
素素总说是凌薇带得好,可凌薇总觉得不对劲,这个孩子有些偏静,小孩子偏静,容易少年老成,不是多好的事。
别的妈总夸自己的孩子好,可凌薇总是只看到小狐狸不好的一面。
看吧,都将他举这么高了,小狐狸依旧一副泰山压顶浑然不惧的模样,只睁着一双细长眼,呆呆地望着凌薇。
真是愁煞人哟,莫不是因为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太多舛,有些痴傻吧。
凌薇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山衍正站在那里,看上去已经站着很久了。
“山衍。”凌薇愣了愣。
山衍走了过来,摸了摸小狐狸的头,和声笑了笑。
凌薇心中无端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踯躅着问:“找我——”
山衍抬起眼眸,和气道:“王妃还没问擒来的敌军将领是谁。”
向来惜字如金的山衍也会卖起关子来,凌薇心中不安更甚,山衍微微一笑:“是王妃的至亲。”
凌薇脑中轰地一声,她的至亲……
“慕家人?”
山衍点头:“慕琨。”
凌薇闻言,呼吸一滞,面露欣喜:“是小琨?”
山衍浅浅地笑了笑。
终于见到自家人,虽然是以如此尴尬的方式见面,但凌薇心中的狂喜,盖都盖不住,有些失态地抓住山衍的衣袖:“他在哪里?”
可等她真正见到慕琨,彼时的情形却不是凌薇想看到的。
亲人相见,涕泪横流。
完全不是这样,慕琨一见到凌薇,微微一愣后,望着凌薇的目光含煞,誓要用目光将凌薇撕成碎片。
隔着几丈远,凌薇先往前走了几步,禁不住又往后退了几步,身旁怀抱小狐狸的素素也禁不住向后退了几步,唯恐慕琨伤到小狐狸。
“小琨,”凌薇镇静下来,轻声开口:“我是阿姐啊。”
慕琨冷哼一声:“你不是我阿姐,我没有你这样的阿姐。”
一听就是小孩子赌气说的话,凌薇心想,莫不是有什么误会?正思量,慕琨恨恨道:“我怎么会有一个手刃生父的禽兽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