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的力量是巨大的,凌薇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一战会赢得这么快,这么顺利,就在夕阳最后一抹余晖都落尽的时候,峡谷内的厮杀声终于停了下来,而凌薇则坐在马上怔怔地望着姗姗来迟的正牌萧家军,姗姗来迟的萧初过。
暮色四合,峡谷幽长寂静。
萧初过跳下马,走过来对凌薇说:“打得很漂亮。”
凌薇望了一眼重楼,心中有些窝火,冷笑一声道:“贞王殿下来得可真是及时呢。”
萧初过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安安呢,还在沧州?”
凌薇心陡然一沉,抓住萧初过的胳膊,惊叫道:“你说什么?”
萧初过愣了愣,边上的重楼面色也现出一丝慌张。
凌薇面色惨白,身形虚晃了下,手从萧初过的胳膊上滑落,颤声道:“安安不见了。”
萧初过一下子也吓着了,面色霎时变得惨白,反过来抓住凌薇的胳膊,“薇薇你说什么?”
“安安不见了。”凌薇木然地重复了一遍,又道:“留书的是叶辰轩。”
“叶辰轩?”萧初过一惊,望了望凌薇身后的素素,素素点头。萧初过思忖须臾,扶住凌薇,“莫怕,大概是父皇想念孙儿,命叶楼主去接的安安,叶楼主行事向来如此。”
萧初过身上的铠衣还没有褪去,暮色笼罩下,显得有些沉肃,可说话的语气却是温柔的,手从凌薇的胳膊上滑了下来,握住凌薇冰冷的手,丝丝温度传了过来,凌薇定了定神,将手抽开,聂喏道:“我就是担心不是叶辰轩所为。”
萧初过和声笑了笑,“普天之下,有胆量冒充叶楼主的,怕也没有几个。”
凌薇心道,既然敢掳她的孩子,肯定是有来头的了,如何害怕得了叶辰轩?
可是,要是不是叶辰轩,又会是谁呢?
慕非。凌薇不愿意想起这个名字,可若不是萧家人所为,就只能是他了。
萧初过见凌薇不语,伸手擦了擦凌薇脸上的血迹,虽然没有擦干净,但动作说不出的亲昵。凌薇愣住,萧初过浅笑一声,似是看透凌薇所想,道:“不管是谁,安安暂时还没有危险。”
凌薇将下颔微微扬起,见月亮已经爬过山头,月色洒在萧初过的身上,萧初过整个人都似溶进月色里,就仿若是那年长安城内那个月色下执箫的少年。
其实也没有过去很久,但凌薇忽然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其实你不用帮我担着,安安只是我一个人的孩子。”沉默片刻,凌薇说。
萧初过的身体僵了僵,“都想起来了?”
凌薇笑了笑,转过身去,被萧初过拉住,萧初过凝望着她的眼睛,郑重道:“安安的名字叫萧泽洛,这是天下人尽皆知的事实,他是我大康的长皇孙,日后,”萧初过顿了顿:“日后也必将位列九五之尊。”
凌薇的脚怔住,半响,缓缓转过头来,望着萧初过,仿佛第一次见到此人。
“这就是你一定要认下安安的原因?”凌薇冷笑着说。
重楼不知何时走开的,他已经号令大家就地扎营,有人生火,有人运尸体,各司其职,峡谷内倒也算得上平静。
大战过后的平静让人更生出一种静谧之感,生命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加美好。
可凌薇发出的声音却尖锐得仿佛要刺破自己的耳膜,她不停地笑,笑得没有一丝温度。
她现在相信,安安确是叶辰轩掳走的,萧初过不知情是真,但他让萧青莲相信,安安确是萧家的血脉无疑。
萧家长子萧初绽成婚已经有五年之久,至今无所出,凌薇在杭州的时候,就听到别人议论过。那时的凌薇听得很仔细,因为她听说萧初绽的夫人就是苏捷的嫡亲妹妹苏芸芸。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更何况是子嗣贵如金的皇家。萧初过从来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儿子将来要位列九五,自己就必须首先坐上那把椅子。而他认下安安,不过是想让安安成为他争取皇位的筹码。
凌薇虽然不认为萧初过会好心到帮别人养孩子,可当她听到萧初过如此赤/裸裸地说出来,还是气得浑身发抖。
“这算是你拼了性命也要救我的额外收获吧,那时的你只是想得到我母亲的宝藏,自己那么拼命,就是想和我扯平。可你没想到,我竟然不要脸地说喜欢你,于是你发现,原来我是一个这么蠢笨的女人,那时,我的孩子就一步步走进你的局里,成为你谋算天下的棋子,所以你宁愿挨我一剑也要保全孩子。”
凌薇的话刚说到一半,眼泪就涌了出来,她就算在最艰难的时候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可现在却怎么也忍不住,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恨和委屈都要发泄出来。
萧初过完全愣住了,神色慌乱地望着凌薇,半响才反应过来,伸手想替凌薇将眼泪抹掉,却被凌薇一手推开。
凌薇泪痕还在,但嘴角却在上扬,冷笑着续道:“不,应该更早,当你决定帮我治眼睛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所以你才会那么好心。”
萧初过微微启口,轻声道:“薇薇……”
凌薇打断道:“可是萧初过,你费尽心机得来的宝藏最终还是落到了慕非手中,自己还搭上一条人命。”
凌薇顿了顿,因为她看到萧初过的脸顿时冷了下去,凌薇嘴角的笑意更浓,忽地拔高了声音:“纵然慕非那样对我,我都不惧,你会比他更狠么?”
撂下这句话,凌薇扭头便走,留下萧初过怔怔无言。
重楼站在暗处,望着凌薇往溪水走去,过了一会儿,走到萧初过面前,对着萧初过面门就是一拳,却被萧初过一手抓住,二人的手停在半空中,僵持着。
萧初过缓缓放开手,道:“我知道你很想杀我,等我们拿下慕非后,再拼个你死我活,有的是机会。”
重楼冷哼一声,转过身去生火,萧初过走过去,“是你替她解的毒?”
重楼头也不抬,手中拿着一根树枝,闲闲地挑着火,淡淡道:“你也精通药理,你应该知道,世界上没有一种药可以让人永生永世地忘记什么,除非他自己不想记起。”
萧初过望着凌薇有些孤寂的背影,寡淡地笑了笑,“谢谢你替我照顾她到现在。”
重楼手中的树枝猛地一挑,火星四溅,重楼冷笑一声道:“她是我孩子的母亲,我照顾她是理所应当。”
“我不会允许你再欺负他们母子。”重楼盯着萧初过又加了一句。
萧初过没有说话,在重楼身边躺下,重楼望着他紧闭的双眼,将手中树枝甩掉,在几丈开外又点了个火,将这个火堆白白送给了萧初过,萧初过睁开眼,望着头顶皎皎星空。
不远处的凌薇也在望月,不过不是天上的月亮,而是溪水里的月影。明明是那么从容美好的一个人,内心却坏到了极致。凌薇困顿之极,一时也不想去想她和安安已经被萧初过推到了怎样凶险的彼岸,只静静地望着水面发呆。
素素走过来,递给她一个面饼,凌薇摇头,素素也不强求。
素素望着水面,温柔地说:“小姐,今夜的月色很美。”
凌薇转过头去,素素笑了笑,接着说:“小姐还记得你将我从王妃手中救下时说的话吗?”
那时,素素好像是十岁,被栽赃说偷了沈玉琼的一个银镯,被沈玉琼打得半条命都下去了,要不是凌薇后来从另一个丫鬟那里将银镯搜出来,哪里还见着如此美丽风华的素素呵。
那时的凌薇只顾感慨小人物的悲哀,自己和她说了什么,哪里还记得?
素素微笑着说:“小姐说,外面的花很美,草也很美,切莫辜负了春光。”
原来自己还曾说过这样的话,就算真说过,也肯定是随口说说,没想到素素竟然记住了。
素素将手递给凌薇,凌薇会意,握住了那双手。
芳草菲菲,花红柳绿,层林尽染,白雪皑皑。
春去秋来,生命依然美好。只要有人陪着走,就一定会走好,管他前头是危崖峭壁还是地雷阵。
那一夜,凌薇躺在素素怀中,睡得很安稳。
长安,东宫。
小狐狸睡得正酣,嘴角还挂着笑,白天被萧青莲折腾了一整天,还尿得萧青莲的龙袍尽湿。萧青莲一点都没有气恼,还大笑着拍打着小狐狸的光光的屁股,“嗯,真不愧是朕的好孙儿,有朕的雄风。”
小狐狸当时也确实有种,光屁股被萧青莲拍得啪啪响,竟然没有哭。萧青莲笑得更欢,使劲地蹂躏着小狐狸的鼻子,到现在,小狐狸的鼻头都有些红肿。
萧初绽望着小狐狸酣然的模样,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烛火中,本来就有些苍白的脸此刻显得更为冷酷,有些慑人。
叶辰轩呵呵笑了声,“圣上对他这个小皇孙可疼着呢,殿下可千万别玩火。”
萧初绽轻蔑地笑了声:“玩火?真正玩火得怕是他萧初过。”
叶辰轩挑了挑眉,萧初绽将手伸进摇篮中,将被褥掀开一点,小狐狸光洁的下巴露了出来,萧初绽修长的食指在上面轻轻地刮了好几个来回,直到小狐狸终于感应到了什么,不安地咂咂嘴,才停下来。
叶辰轩皱着眉头道:“你不会是怀疑他是慕非的野种?”
萧初绽轻笑一声:“这个我可不敢说,萧初过要是想封锁消息,别人想要探得半点,都比登天还难,老爷子不就是这样被他哄得团团转的么。”
说着,他又将手伸到小狐狸的脸上,用拇指和食指夹住小狐狸的下巴,续道:“这么艳丽的下巴,我们萧家人可长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