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非的手停住,凌薇忽然笑了,神情嘲讽。
“还要继续么?”凌薇挑眉。
慕非抬起眼眸,瞳孔猛地收缩,忽地伸手扼住了凌薇的喉咙。
凌薇脑中轰地一声,全身冷汗直冒。
慕非冷哼一声,手松开,凌薇的心似跳停了般,强作镇定地与慕非对视,可慕非眼中的狠戾却让她整个人不寒而栗。
下一刻,凌薇的心开始直直往下坠去,没有终点。
因为,慕非猛地抽开了她腰间的软剑,寒光刺痛她的双眼。
这柄软剑跟随她多年,从未有人发现过。
都以为她喜欢这种宽宽的汉式腰带,谁能想到她纤细的腰上竟然缠了一柄如斯锋利的剑!
慕非仔细地看着手中的细长软剑,嘴角轻蔑地笑着,忽然俯首帖耳地对她说:“你知道吗?你这柄剑其实早就被我换过了。”
院子里的桃树上,桃花已经露出一个粉嘟嘟的头,微风一过,微香沁鼻。
而慕非眼前的人却禁不住浑身颤抖。
慕非直起身子,朗声而笑:“你之前的那柄剑哪里及得上这把锋利啊,傻丫头?”
“嗯?”慕非将剑缓缓伸到凌薇的脸上,只轻轻一拂,那柄冰寒玄剑就要将肌肤划破,血液就会喷涌而出。
可就在转眼,慕非腾空一跃已经到了院子里,剑光阴森,划破长空,转瞬之间,他手中的剑咣当掉在了地上,身体猛地向后退去。
只一瞬,乾坤已定。
因为刚才那女子忽然仰头避开了他的剑,手迅速伸进怀里,掏出两根银针,提起全身真气,向他胸口刺去。
而她也被他突然发力震得跌倒在地。
两败俱伤,可她却仰头狂笑,因为他中了她的银针,毒入五脏,虽不至于死,但也会折损大半功力,短时间内很难恢复。
她死不足惜!
“真是我的好徒儿。”慕非冷哼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雪白的药丸,仰头吞入。
然后望着她,眼睛眯起,面露残酷的笑意:“你以为你这样就能伤得了我?就凭你?嗯?素素?”
素素在王府只休息了小半天,就去找晓黛,求晓黛帮她易容成凌薇,然后冒充凌薇来找慕非。
素素说,若当初不是为了你,如何害得我背信弃义?
晓黛无言,替她易容。
而素素既然敢来找慕非,她就没想过要回去。
她也明白,自己是救不回安安的。
但她相信凌薇和萧初过发现她失踪后,肯定会来找她,她只要能伤了慕非,死又何妨?
可她失败了,她忘了,慕非浑身是毒,她怎么能伤得了他?
她太冲动了。
就在素素绝望地闭上眼时,远处呼天震地的声音传来,她隐约嗅到一股烟味。
一睁眼,慕非已经消失在眼前。
慕非冲进屋内,再一步冲到小狐狸的摇篮前,里面哪里还有小狐狸的影子!
慕非手指的骨骼被捏得咯咯响,对愈来愈弄重的烟味完全不予理会。
萧初过!
没错,就在素素和慕非交手的当口,萧初过已经将孩子抱走。
萧初过是一路跟着素素来到这里的,他离开的时候,想点凌薇的睡穴,被凌薇一手拦住:“你要去哪里?”
萧初过笑道:“你不是担心晓黛说谎么,我去看看。”
萧初过前脚离开,柳濛已经将军队集结完毕,而重楼也已经秘密地急行军到了崎州城北。
一切只等着萧初过的浓烟示意!
萧初过一边救人,一边放火,要不是小狐狸被点了穴,肯定要被呛得哇哇哭。
慕非笑了声,大难临头反而冷静了下来,踱步到院子里,素素正在和一群人厮杀在一起,慕非手中一粒棋子飞出,正中素素的太阳穴,素素倒地,悄无声息。
求仁得仁,大抵就是如此吧。
崎州城外,凌薇坐在马上,手紧紧拽住缰绳,手心被铬得通红也没有感觉。
城内烽烟起,萧初过再强大,他也没有办法从慕非手中救出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几乎没有知觉的几个月的婴儿。
这时候的凌薇已经完全不想去思考,只想看结果,可又害怕知道结果,旌旗飘飘,战鼓雷动,无不昭示着一场杀戮在即。
她只能祈祷,祈祷……祈祷她的孩子和萧初过平平安安地回来!
终于,一个人站在城垛上,旋身将蜂拥而上的黑甲人都甩到城楼下,自己衣袂飘飘,飞身而下,如落英缤纷,再几个筋斗,稳稳地落在她的面前,怀中的婴儿还在酣睡。
她无言地望着他,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滔滔千里。
她的祈祷中有她的孩子,有他,唯独少了素素,她在心中将素素放弃,她原来比自己想象得要自私得多。
“我没能救出江影。”萧初过说。
凌薇终于压抑不住,在三军将士面前放声痛哭。
多年以后,很多人都还记得这一幕。可是没有人知道,凌薇只是在谴责自己,谴责自己的残忍。
直到,婴儿嘹亮的啼哭声将凌薇的声音盖住,凌薇方止住哭,从萧初过手中将安安接了过去。
这个孩子天生乖巧,一到了母亲的怀里,啼哭声就越来越低,直到停止。
凌薇破泪微笑,对萧初过说:“谢谢你。”
萧初过伸手握住她的手,笑道:“傻瓜,我答应过你的。”
震天的呼喊声再度响起,凌薇抬头,崎州城门大开,慕非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城垛上,望向凌薇这里。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城内失火,北门被岳军攻破,慕非站在城楼上,等着最后一战。
这样的结局是不是太快了些?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真正发生的时候,还是觉得快得匪夷所思。
背水一战,荣军是打也是死,不打也是死,拼了命,不过图一个痛快的死。从晌午,一直持续到傍晚,这一鏖战,天地都失去了颜色。
那些她故国的同胞,在这一战中,能有多少生还?
凌薇不敢想象。
她就这样坐在马上坐了一整天,小狐狸在她怀中饿哭了,她就轻轻拍打着哄他,也没有带他先行离开。
一直观战的还有两个人,萧初过,慕非。
后来还有一个人从城内纵马出来,也一直处于观战中。重楼。
夕阳还剩下最后一点光芒,慕非抬头望了望天边的天空,嘴角浮现一抹轻笑,纵身跃下城楼。
萧初过将手伸到凌薇怀中,摸了摸小狐狸的脸,冲凌薇清浅地笑着。
“保重。”凌薇说。
萧初过温柔地望着她,嘴角轻扬。他的笑很暖,不止凌薇这么以为,小狐狸也是这么看的,因为小狐狸笑了。
“好样的,有尔父之风。”萧初过大笑一声,从马上跃起。
慕非听到萧初过的话,嘴角的笑意僵了僵,又重新散开。
重楼的表情没有变,从头到尾都有些冷意。
三英会战就这样拉开了帷幕,城内城外所有人都停止了打斗,天地间除了小狐狸还在偶尔糯糯地叫着“妈妈”,一片寂然。
慕非笑问:“你们谁先上?”
萧初过说:“我们一起。”
慕非面向重楼,笑道:“小楼真是喜欢替他人做嫁衣啊。”
重楼面若沉水,并不吱声。
慕非望了一阵萧初过,很久之后,萧初过才发现,他的目光其实早已经从自己身上抽离,看向他的身后。
风起,萧初过跃入高空,长剑带动风声隐隐,就在慕非跃起迎上他的时候,他身形一变,往低空飞去。
人之本性是同情弱者的,就在这一刻,不管立场如何,所有人都为慕非捏了把汗,因为萧初过的身法转得太快了,不仅快,这样低空疾速梭,本就不是普通人所能做到的,他还能挥剑自如。
瞬间若沧海,在这一瞬,重楼竟然也有些微微失神,须臾醒悟过来后,迅速跃向高空,朝慕非攻去。
上下夹击,慕非怎能逃?
然则,当众人再定神看时,慕非已经从空中飘然落地,前襟落下几片布料,身上却毫发无伤。
不管是康军,还是岳军,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慕非,因为对于强者的畏惧,对于凶残的强者的恐惧,人们都以为他长得凶神恶煞,私底下,很多人称荣军为牛头军,称慕非为马面大王,今日方知,慕非其人,原来也是儒衫飘飘的公子气象,眼神犀利,却忧伤。
就在他从高空飘然而落的一霎,很多人都在惊叹,如斯风华的少年,和马面大王扯不上一点关系。
一些老兵忽然忆起他那时去长安时的情形,车队绵延十里长安街,他骑在高头大马上,也是让世人倾慕的呀。
这一刻,就连一贯清冷的柳濛,眼中都露出一丝钦佩,只有凌薇,依然冷着脸坐在马上,面上波澜不惊,乌黑的眼,深不见底。
她十岁见天子,天子觉得她眼中深沉而高贵。那时的她,不过是用一种最有尊严的方式将自己掩藏。
而这一刻,她没有任何掩藏,她冷眼看着他走向末路,只不过是想替自己讨回一个公道。就算萧初过和重楼二人都没有办法置他于死地,她就算不再活下去,也不允许他再活下去。
他的恨,是命运使然,他却用十几年的沉淀来报复。
她的恨,是尊严被践踏,她必须用血来雪。
这是一场关乎生死的较量,慕非刚落地,萧初过和重楼双剑同时刺了过来,慕非几个旋身后,双脚向二人同时踢了过去,直直将二人的剑卷住,二人被迫前倾翻身,避开慕非的攻击。
慕非朝相反的方向跃了过去,右手一剑去和萧初过手中的剑纠缠,另一只手反手去抓重楼的手腕。
柳濛皱了皱眉,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打法!神奇的是,萧初过和重楼二人竟然被慕非牵引着,双双失去了气势。
看客无不惊叹,正在众人大呼过瘾时,萧初过却从空中飘然而落,留下重楼一人和慕非较量。
凌薇微眯了眼,强者之间的较量,一加一很少能大于二,像萧初过和重楼这样个人特色太过鲜明的高手,一加一能等于二就已经集大成了。
而慕非是最先认识到这一点的,因为他有给萧初过和重楼二人选择的机会。
所幸,萧初过认识的时候,为时不晚。
要是之前,看到萧初过这么做,凌薇肯定会觉得萧初过这么做太过卑鄙,非要等对手力竭的时候再去给他以最后一击。
而现下,凌薇却在心中笑,萧初过在最关键的时候,将自己的优势忘得个干干净净。
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慕非和重楼的打法都属于实用型,区别在于,慕非身形偏轻盈,重楼的剑势偏凌烈。
慕非以柔克刚,重楼占不到好处。
重楼一剑刺下去,铮然一声,却看到萧初过挡了下来,不止重楼,慕非也是猛地一震。
重楼微微往下坠去,萧初过的剑忽然改变了方向,刺向慕非的胸膛,剑尖刚至,长剑再次改变方向,最后落在慕非的肩头。
重楼脚尖触地,然后看到一滴殷红的鲜血从高空落下,落入黄土。
众人恍然清醒。
重楼微一迟疑,脚尖踮起,在空中连踏,再次踏入高空,对着坠落中的慕非就是一掌,将将落在刚刚受伤的肩头。
依照重楼拼命三郎的习性,他任何一次出手下手都不轻,众人眼睁睁地看着慕非向地上急速坠落。
慕非忽然笑了,手掌重重地击向地面,拍得烟尘四起,身体再次急速攀向高空。只须臾,他再次坠落,手掌撑了一下地面之后,趴倒在地上,背上两处血如泉涌。
两支箭羽直直地插在慕非的背上,直指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