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初过问:“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初娴咬了咬嘴唇:“安安不见了。”
要不是萧初过手箍得太紧,凌薇就要从马上摔下去。
愣了好半响,凌薇轻声问:“你刚才说什么?”
萧初娴这次可不敢开口了,站在马下咬着嘴唇望着萧初过,萧初过跳下马,将凌薇也抱了下来,望着凌薇的眼睛,郑重道:“安安不会有事的。”
早春料峭春寒刺进肉里,凌薇打了个冷噤,痴痴地望着萧初过,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萧初过右手将凌薇的左手握起,十指相扣,一字一句道:“相,信,我。”
然后拉起凌薇的手往前走,萧初娴向一个兵士示意,兵士牵过马。
到了贞王府,萧初过倒了杯热茶给凌薇:“安安现在在慕非手上,慕非还不至于伤害他。”
凌薇望着热茶发了一会儿楞,道:“你怎么知道安安在慕非手上?”
萧初过一愣,凌薇涩然一笑,续道:“在到长安之前,你就知道了吧?”
萧初过无言,凌薇抬起眼眸,望着他,目光如清徐的风,却让空气陡然一冷。
“我在洛阳的时候知道的,没告诉你,是怕你担心。”
没告诉?这哪里是没告诉啊,这分明就是问了,他撒谎了。
凌薇猛地起来,欲往外走,被萧初过一手拉住:“你看,你还是不相信我,我说了安安他不会有事。”
凌薇甩开他的手,烦躁地又坐在椅子上,连喝了好几口热茶,萧初过连连说烫,她嘴里都没有丝毫感觉。
“你打算怎么救他?”
萧初过说:“先谈吧,用几座城池去换。”
为了一个谁都可以生的孩子,他要拿城池去换。
凌薇怔怔地望着萧初过,萧初过脸上甚是淡然,望着凌薇,呵呵笑了声:“要是能换回来甚好,要是换不回来,那就只有兵戎相见了。”
萧初过的脸被火红的烛光照得透亮,脸上清浅的笑意仿若春天里的风,凌薇看着他,觉得刚才的热茶都没有这般温暖。
萧初过温淡的笑意敛了敛,最后露出一丝惊慌,因为凌薇哭了。
萧初过慌道:“你放心,不会伤害到孩子的,我答应你,只要我还在,安安就一定会活着。”
萧初过完全会错了意,凌薇从出嫁开始,整个人就如同行走在刀刃上,深陷数不尽的算计中,身心俱疲,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人真心对他好。重楼对她是真的好,可是重楼没有带给她安全感。凌薇早已经习惯用铜墙铁壁将自己武装起来,可这样的固垒就这样轰然倒塌,怎能不脆弱?
萧初过一句话,凌薇哭得更凶。
萧初过反应过来,走过来,将她抱在怀里,手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如同哄一个不安哭泣的婴儿。
直到凌薇哭声渐停,萧初过胸前也已经尽湿。
凌薇抬起头,轻轻地开口,却掷地有声:“记得你今天的承诺。”
萧初过伸手将她脸上的泪痕抹去,“嗯。”
凌薇望着他,忽然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萧初过没想到她会忽然抛出这样的问题,怔了怔,笑了笑:“因为我喜欢你。”
凌薇笑了声:“哦,可是我不会嫁给你。”
她那时候是一时冲动,就将心中爱慕说了出来,可是要真正和他生活在一起,那简直就是牢笼,一生都要被束缚在那深墙高院里。
微风刮了进来,烛火轻摇,照在凌薇泪痕依稀的脸上,勾勒出一条条交错的细纹,就如同掌心的掌纹一般。
据说掌纹能决定人的命运,命运这东西很玄,没有多少人真的相信命运,可是不管怎么挣扎,都很难逃那刻在掌心的命运之线。
萧初过的双手扼住凌薇的双肩,静静地望着她,心里猛地收缩,他知道她是认真的。
这个女人还真是奇怪呢,明明是她先说喜欢自己的,现在又说不嫁了。
“是不是我放弃这个天下,你就会嫁给我?”萧初过忽然笑了,当她两次将剑插入他的肩头,她掌心的纹路和他的就纠缠在一起了,她现在反悔了,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凌薇呆住,不知怎么回答他。
萧初过莞尔一笑:“我不会放弃这个天下,如果我放弃了,我也将不会存在于世。”
“可是,”他凝望着凌薇,正了正色道:“如果我存在于世,你和安安就是我的。”
霸道的人呀,他将凌薇和安安当成了他要占有的东西,别人不可以染指。
凌薇忽然笑了,这时候没有必要和他争论什么人权,说她才不是什么东西。他既然认定安安是他的,就一定会拼了命救安安的。
霸道的人,是他的就肯定是他的,不是他的,也要抢过来!
凌薇打了个哈气,将他的双手拿开,站起身来道:“我困了。”
萧初过皱了皱眉,他似乎总是猜不到她下一句会说什么,怔了片刻,自嘲地笑了笑,“我留下来,陪你。”
凌薇说:“你留下来我睡不着。”
萧初过无言地望了望房梁,无奈道:“等你睡着了,我再过来。”
凌薇一旦觉得困,神思就有些恍惚,她将萧初过的话听成:“等你睡着了,我就走。”心中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也没有细想,困倦地点点头,往屏风内走去,身体碰到床上,倒头就睡,心中说了句:安安,妈妈明天就去救你。
萧初过一手撑在屏风上,慵懒地笑着,谪仙的模样和屏风上的几只仙鸟融合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萧初过摇着头往门口走去,对门外吩咐道:“去打两盆水过来。”
……
虽说萧初过已经准备和慕非谈,但是还没等到谈判,慕非的后院着了火。
第二天一大清早,有人在贞王府外面敲门,说要见萧初过。带过来一看,原来是晓黛。凌薇差点被一口茶水给呛着,怔怔地望着她跪在地上。
萧初过亦是满面惑色,看了一眼凌薇,见凌薇没有反应,也不说话。晓黛跪在地上,一跪就是半天,连说要干什么的机会都没有。
凌薇又喝了口水,忽然转头对萧初过说:“你不是说要和慕非谈的么?”
萧初过说:“已经派人去接洽了。”
凌薇继续喝水,晓黛忙道:“我就是为了慕非的事来的。”
水含在嘴里,凌薇将她的话嚼了嚼,直接称呼慕非名讳了,难不成是叛变?
正思量,王府的管家说,又有一个姑娘在门外候着。
刚回来,大清早的,就接二连三要求见萧初过,还都是姑娘。
凌薇浅笑吟吟地望着萧初过,萧初过怔了怔,听管家道:“姑娘说自己叫素素,是王妃的丫鬟。”
凌薇噌地站了起来:“是我的丫鬟。”
萧初过淡笑了声,端起茶碗喝茶,目光却是看向晓黛,晓黛面上似乎也露了抹喜色。
凌薇不安道:“怎么这么快?”
萧初过放下茶碗:“应该是连夜赶路的。”
萧初过的目光没有离开晓黛,晓黛瞟了瞟萧初过,慌忙低下头去。
片刻,素素小跑着跨进院子,看到凌薇,松了口气。凌薇看到她满面倦容,有些心疼,道:“其实不用那么赶着回来的。”
素素笑了笑,看了一眼萧初过,萧初过的视线低垂,素素这才发现面前还有一人。
一看,一愣,素素不相信地绕到晓黛面前,浑身一震:“小,晓黛!”
晓黛抬起头,面上已经梨花带雨,抽泣着叫了声:“阿姐。”
素素不解地看向凌薇,凌薇和素素对视了片刻,沉声道:“你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谢王妃。”一跪到底,这姿态,和在哈尔和林时判若两人。
“我是来告诉王妃,小王爷目前在慕非那里。”
凌薇低头喝水,没有看她,她继续抽着鼻子说:“王妃知道,我一直都喜欢他。”
凌薇抬头,萧初过也抬起了头。
“很喜欢,我可以为了他做任何事。”
凌薇笑了声:“甚至是为了他杀人。”
凌薇的笑没有一点温度,素素虽然很困乏,听了凌薇冷若冰霜的声音,还是浑身一凛。可晓黛对凌薇的语气混不在意,抬眸定定地望着凌薇,惨然一笑:“是啊,我本来就是他杀人的工具。那时候,阿姐还没有跟着王妃,我们都只是洗衣房里粗鄙的丫头,每天看着自己的手被泡得发白,然后发白,最后变成茧子。哈尔和林的鬼天气,一年里面,夏天很短暂,冬天却很长,一到冬天,我和阿姐的手上就全是脓疮。后来阿姐因祸得福,跟了郡主您,我还留在那里,之前被那些嬷嬷骂的时候,还有阿姐替我挡着,后来就剩下我一个人,我开始每天都躲在被子里哭,后来我不哭了,开始诅咒阿姐,要不是阿姐带着我走失,我怎么会沦落到那样的境地。”
晓黛声声泣血,凌薇心中抽拉拉的,看了一眼萧初过,萧初过的神色依然淡漠,心中叹了一声,拿出手绢,转身递给素素:“你太累了,先去休息吧。”
素素没有接凌薇的手绢,而是扑到晓黛的身上,眼泪全蹭在晓黛的身上,嚎啕大哭:“小碧,是阿姐对不住你。”
凌薇的手生生地伸着,怔怔地望着晓黛将素素一把推开,动作粗鲁,愤恨难抑。素素咬着樱唇,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半响闭了闭眼,凄声道:“是阿姐没有照看好你。”
凌薇将手帕在手指上绕了好几个圈,听到萧初过开口道:“江碧,你继续说。”
手帕在凌薇的手指上缠了好几道,却在瞬间滑落在地,真正是上好的丝绸呢。
晓黛剐了素素一眼,笑着开口:“就在我感到绝望的时候,小王爷让我跟着他,他给我上药,没过几天,常年溃烂的手就再也不流脓了,好了之后没有留疤,也没有复发。他对我真的很好,我爱吃什么,他就叫人给我做,每晚,我包裹在柔软的棉絮里,我都以为我回到了家里。”
晓黛的声音陡然一尖:“他对我好,我发誓我会用一生来回报他。”
素素渐渐停止垂泪,望着晓黛,如同望着一个陌生人。
晓黛忽而又笑了:“所以,他教我武功和毒术,就算再难,我也学得很认真,我是他的人,我为了他而活。”
遥想多年以前,她默默地仰望着他,他是她所有的欢喜与悲伤。
他给了她第二次生命,还有活着的意义。
“我将一切都给了他,可是他不喜欢我,哪怕一点点都没有。他对我好,看着我的目光却疏离得如同陌生人,在那只小畜生来之前,他就对那只肥猫好,每天喂它吃饭,伺候它睡觉,看它的目光都能漾出水来。”
凌薇楞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小畜生”是安安,眉头皱了一下,微不可察地冷哼了声。她也觉得安安是只小狐狸,可她受不得别人骂他畜生,心头顿时无名火起,恨恨地望了晓黛一眼,晓黛深陷在自己的愤恨中,对凌薇的反应毫无反应。
凌薇又楞了好半天,才想起晓黛说的那只肥猫是她留在哈尔和林的白猫,那只陪着她度过了三年难熬时光的白猫,她离开哈尔和林的时候好像就已经很肥了。
一股甚为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凌薇心头陡然一震,将刚才那股怒火压了压,转头正好撞上萧初过的目光,萧初过微眯了眼,探究地看着她,使得她心头又是一震。
这时,晓黛已经从刚才的愤愤然中走了出来,忽而又是一笑:“我终于为自己报了仇,我将那只肥猫凌迟,对,哈哈哈,是凌迟,我将它毛拔了个精光,然后一刀一刀割了下来。”
凌薇听着,心里一阵恶寒,晓黛似乎还不打算放过她的耳朵,继续疯癫道:“我以为那只臭肥猫真的九条命,我才下去一刀,它就死了。”
“够了,江碧。”萧初过冷声道。
晓黛望向萧初过,媚眼如丝,妖媚地开口:“你刚才叫我什么?江碧?你怎么会知道我叫江碧的?”
凌薇亦望向萧初过,萧初过淡淡扫了一眼凌薇,望向素素,素素却在望着凌薇,满眼空洞无物。
“我是沈江影。”素素说。
凌薇皱眉,问萧初过:“沈江影?你的王妃?”
萧初过先点头,后摇头,“江影和江碧小时候走失,在你回哈尔和林的时候,被沈家的老奶妈撞见,回去一说,果然就是沈家走失多年的女儿。舅舅有意促成我和江影,被我拒绝了,后来父皇是有下旨,见我和江影都没有意思,这事就罢了。”
萧初过说得轻飘飘的,凌薇也没打算在这件事上纠缠。
世间的事,要是都有凌薇这般经历,再奇怪,也不会觉得奇怪了。
而在凌薇心中,素素一看就是出生非凡,只是没想到,这么巧就是身世赫赫的沈家大小姐。
素素望着萧初过,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凌薇见着,心中莫名一收缩,去看晓黛,晓黛若有所思地望着素素。
忽地,晓黛媚声而笑,“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