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露天阳台上,游泳池被远处偶尔升起来的烟火,渲染成艳丽多彩的水波。
Gal依偎在蓝的怀里。几年以来,她总算过了一个有点样子的春节。虽然没有满桌菜肴和水饺,但至少她不是一个人。Gal蜷缩起身子向蓝的怀里靠去,努力感受这份让她内心安宁的温暖。
“最后,法院判决范叔叔行贿罪,有期徒刑14年。不久后,法院对外称范叔叔在狱中自杀。可是,就在一个月前我收到一封来自达尼丁的邮件,邮件只有短短一句问候,落款FY。”蓝将下巴抵在Gal的头上,眼神放空,“现在看来和我想的一样,是左姨安排了这一切,法律上,范毅这个人早已不存在。”
蓝心里很清楚,一个官员落马造成的社会影响总比一个企业破产来的小。如果企业被曝光,遭殃的不仅仅是企业高层人员,成千上万的员工以及他们的家庭也会因此受到牵连。政府和媒体也有意识地转移大众舆论,而不是将矛头直指背后的行贿集团。如此,左姨才得以更顺利地安排范毅免于服刑。
对父亲和左姨官商勾结、狼狈为奸的处事方式,蓝表面不敢苟同却也早已见怪不怪。实际上,蓝在心里早已默认了他们口中所谓的对范家以及集团最为妥善的处理方式。但在愈演愈烈的今时,他面临的困境不仅仅是远离官商战场就能解决的,而是如何在反腐的战火中达到目的的同时又能明哲保身。在今后的官商交集中,又或许会衍生出另一种更为隐匿的方式。因为人本私欲,况且几千年来深入人心的价值观念和社会风俗,并不是一早一日可以扭转的。
一直以来像家人一样的范家将所有的罪状全盘承担,这对他们来说是极度不公平的,而蓝却也只能袖手旁观。曾经寄托情感的亲人,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自己和范家的缘分今生已尽。想到这些,蓝心里满是无力感与失落感。
“这种时候,第一次不是一个人。”Gal抬头看着空中的烟火说。
“以后,我都会在。新年快乐!Gal。”
“新年快乐!”
蓝深吸一口气又呼出,在Gal的发丝上深情一吻,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说:“谢谢你。”
“什么啊?”Gal佯装没有听清楚的样子。
“什么什么啊?”
“不想说算了哦!”
蓝恢复认真的表情重复道:“再次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谢谢你。”
Gal先是怔那里,心里若有所思,然后收回望向远处的视线一个转身吻上蓝。当蓝迎上去时,Gal却试图挣脱而去,但蓝早已用手迅速托住她的双颊用力吻下去。
“我有话要说。”
蓝并不理会她,而是把她翻转过来按在怀里。她动弹不得,嘴里却依旧不停嘟囔。
“再这样反抗下去,你会遭殃的哦。”
“我也想说……谢谢你。”Gal迅速说道,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这时门铃响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说道:“你去开门!”
嬉闹了一番,最后还是Gal败下阵来。
一位身材高挑的女人出现在门口。女人画着精致的妆容,整个人看起来清新雅致。
“Gal,对吗?”女人的声音清甜圆润。
声音传到露天阳台上,只见蓝的脸色突变。门外的声音再熟悉不过了,他缓慢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
“范悦......”蓝正思忖该如何面对她,不料话语早已不自觉地脱口而出。可是滑出嘴边的声音,他只觉多了些生疏,更何况听的人。
酒店大厅的咖啡馆里,两人相对而坐。范悦点了咖啡便迫不及待和蓝搭话。
“已经去过家里了?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还带了女人!”范悦一边颔着头,一边自顾自地说,“嗯,长得还不赖么。”
范悦抿了口咖啡,伸着头又问道:“什么时候走?”
“明天的飞机。”蓝低下头盯着咖啡杯,试图不去看她的眼睛。
“如果今天我不来,你是打算直接回去喽?”范悦有些咄咄逼人,“我来这里快一年了,也不主动联系我。唏!当哥哥的太不称职了。”
范悦竟然依旧叫自己哥哥。
一声哥哥,让蓝一直紧绷的神经立马松懈了许多。如此看来,范悦并不知道实情,依然天真地相信因为杜家的帮助爸爸才得以脱身。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范叔叔和范妈妈看来真得打算把真相烂在心里。或许他们是对的,至少现在范悦与他还能坐在一起轻松地聊天。
“我妈妈总说不让我缠着你,可是以后不会了。”
范悦从手机里拔出一张合影,“呐,我男朋友,已经订婚了,比你还帅气哦。”
“喏,你还是这么损?”他摸了摸范悦的头,努力让自己显得自然些。
“不关我事哦,把我的告白当成耳边风的人可是你,不过现在不用了。”范悦傲娇地抬起头。
“喏!是的。一定要幸福哦!”他从心底真切地希望对面的她能幸福,否则他会永远活在愧疚里。蓝心里很清楚以后可能再无见面的机会,更不敢奢望像这样毫无尴尬的争吵。不到一年的时间,范家发生了很多变化,但是令他感到痛心的是今后无论喜忧,都不会再有他的参与,他与范家已不再有任何交集。
“借你吉言哈。”范悦撇了他一眼,“把楼上那位介绍给我认识吧,再怎么说我也是你半个家人。”
蓝做了个无奈的表情随后拨通了电话。
“Gal,我们在大厅的咖啡馆里。”
对方没有回应,只是传来了水流的声音。酒店卫生间的画面闪现在蓝的眼前,转瞬即逝。
“你在听吗?”话语刚落,电话里的水流声便戛然而止,依稀听见窸窸窣窣的呼吸声,对方依然任何没有回应。
蓝停顿了会儿继续追问道:“你要下来吗?现在方便吗”
对方依旧没有回应。蓝握住电话紧贴到耳朵上,可是这会儿连微小的呼吸声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仿佛对方屏住了呼吸在仔细探听什么似得。
“方......便。”半响,电话那头终于拉长了微弱的声音做出回应。
挂断电话后,蓝一脸诧异。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完全是他所不熟悉的,仅仅两个字,却有着与Gal差异甚大的音色。虽然对方刻意压低了嗓音在极力克制,但他仍能察觉到声音的颤抖。
范悦坐在对面,满脸笑容期待Gal的出现。蓝轻抿了几口咖啡,眼睛望向窗子,依然在回想电话里陌生的声音。
十几分钟后,蓝手里的咖啡已经喝去大半却依旧不见Gal的身影。这时,范悦打破寂静回忆起了小时候一起生活的趣事,接着又讲起未婚夫的事情。
“我们计划今年年初结婚,你会来参加的,对吗?喏......爸妈说不会给你和伯父寄请柬,他们说不方便。也是......我爸爸发生了那种事情,确实不太方便。”
讲到这里,范悦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起来,说:“我从来没想过你会缺席婚礼哩。不过也没有办法......人之常情。喏,只要有你的祝福就好了。妈妈总是叮嘱我不要和你联系,可是有时候我真得很想你。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像亲人一样,不,就是亲人,爸爸妈妈把你看作他们的亲生儿子,你就像我哥哥一样。十几年的春节,我们几乎是一起度过,可是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我莫名其妙来到这里,我们之间莫名其妙拉开了那么大的距离,你莫名其妙变得这样陌生。有时候,我甚至觉得爸爸妈妈,他们都很陌生。我不知道为什么,我问过他们很多遍,可他们总是坚持说就是这个样子。你知道吗,他们的说辞出奇的一致。唏......你们不要还把我想成以前那么天真,我长大了,已经变了。我能看出来事情不是他们说的那么简单,可为什么这一切变了,十几年的感情都可以抛弃。”
范悦顿了顿,清空嗓子里的粘液接着说:“你知道吗,来这儿见你之前,妈妈让我告诉你以后不要再来见他们……她不忍心当面告诉你,安排我来。唏……我不敢想象这是妈妈说的话,你知道她一向最疼你的,到底是为了什么才狠心说出这种话。为什么就必需变成陌生人?我不能想象婚礼上没有你……”
说到这里,范悦快速用手捂住眼睛,遮住早已溢出的泪水,嘴唇和下巴开始剧烈地抽搐,以致于哽咽地无法继续说下去。
蓝只是坐在对面盯着范悦抖颤的双肩,表情凝重。他很想坐到范悦的身边,像小时候一样把手抚在她的肩上,拍一拍告诉她:“没事,有我在。”可是,他使足了力气却怎么也站不起身来,尽管已经挺直了腰背做着要起身的动作。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想起了办公室窗外的246奥体观光塔,如五根耸高的铁钉直插在地上,将自己死死压在下面,无法挣脱挪动身体。然而自己早已自顾不暇,只能任凭面前的那对肩膀继续颤抖下去。
范悦不断倾诉心里的委屈,表面看似没有逻辑,但在蓝看来却是对他进行满腔怨愤的控诉,字字句句像利刀一样直穿他的心脏。几个月前,他费尽力气整理好对范家的情感,在内心寻找到一个安全且不会轻易触碰到的安放之处。然而现在,范悦哭得像个泪人似得向自己倾述内心的委屈,甚至包含了范叔叔和范妈妈所忍受的所有苦楚。这一切又再次将他曾经收拾起来的情感和记忆拉扯出来,然后撕咬,碾碎,散落到心灵的边角缝隙。之后,恐怕需要再次经历一次跪地膝行,一片片寻找,拾起,粘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