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蓝看到不远处的Gal。她站在那里朝四周张望,像一只走丢了的猫儿,一脸无助迷惑的神情。一位服侍生走过去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她却像受到惊吓一般抖动了下身子,然后露出胆怯的神色盯着服侍生。蓝不作任何声响整理好思绪,抬起手臂向服侍生招手示意。
“好了,不要伤心了。以后,我们还有机会像现在这样见面。”蓝抽出一张纸巾递给范悦,却发现自己黏浊的声音像是老年人松动老化的牙齿,龃龉,无力。既然连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相信的话又何必说出口,但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范悦识趣地拭去脸上的眼泪,回头望了眼走过来的Gal。
在蓝招手的一瞬间,Gal即刻把视线从服侍生移到他的身上,一边蹑手蹑脚踩着碎步朝蓝走过来,一边却莫名其妙地湿润了眼睛。接着,一个慌乱坐进范悦旁边的位置。她的目光依旧注视着蓝,蓦地,一瞬间眼睛里却涨满了滚烫的泪水,红肿的下眼眶微微颤抖着。
当蓝对接上她的视线准备向她介绍范悦时,却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泪水着实吓了一跳。见状,Gal猛地回过神来将堵在喉咙里的粘液使劲吞咽下去,又迅速睁大了眼睛为快要决堤的泪水留出退潮的空隙,然后伸出右手极其不自然地向范悦问好。
蓝看了看她伸出的右手,虽然一脸疑惑,但也只是无动声色招呼服侍生为她点了一杯咖啡。
互相问好后,范悦一改哭腔讲了一些她和蓝小时候的事情。Gal礼貌地回应,眼睛却不时地望向蓝,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
范悦一直款款而谈,尽力从刚刚激动的情绪中脱离出来,让自己表现得淡定些,此刻,她完全没有更多的心情关注Gal的怪异举动。今日一别,她与蓝就再无任何关联,更何况他的女人。尽管难以舍弃十几年的情感,难以忍受被人随意安排,但从爸爸妈妈的态度里她能感觉到他们范家必须这么做。
然而,蓝早已察觉到Gal的怪异。她的眼睛目光分散,飘忽不定,眼神里流露出欣喜却又杂糅着迷离慌乱。虽然以往他时常被Gal直直地注视着,但是却与现在的眼神截然不同,这是他从未在她那双亮黑的眼眸里感受过的神色。
从拨通电话的那一刻起,蓝似乎感觉一切都不对。Gal在电话里传来的声音那么陌生,而且此刻她竟不自觉地径直坐到对面,有意识地与自己保持距离,再加上她满脸坐立不安、不知所措的神情,这一切让他不禁感到面前的Gal异常陌生,完全像是另外一个人,想到这时内心不由得生出一丝不安来。
但是,此刻他必须与范悦作最后的告别。该来的还是要面对。
几分钟后,范悦突然停住了讲话,端起面前的咖啡抿上一大口,然后便抓起左手边的包起身告别。
蓝伸出双臂把范悦拦进怀里,用手轻拍着她的肩膀。范悦将下巴抵靠在他的肩膀上,聚集了所有力量紧紧环抱住他,似乎只有这样才可以把自己思念与难舍的情感全部传递给面前的男人。许久,范悦深深叹了口气,在蓝的耳边呢喃了一句便抽回双手,抽搐着鼻子,旋即转身离去。
蓝注视着范悦的身影一直追随着走出金色的旋转门,目光里净是无力感,更无法留意她在自己耳边的呢喃,像似再见,又或者其他......
或许,上天早已预知到了两人的命运,才会安排这样依依难舍又诡异的告别。
Gal依然坐在沙发里,视线却未从蓝的身上挪开过。在蓝回头的一霎那,她的嘴角开始抽动,原先茫然无措的眼神消失得无影无踪。蓦地,眼眶里再次盛满泪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欣慰的神情。接着,噙着满眶泪水缓慢地闭上了双眼,股股泪水沿着脸颊奔涌而下。只见她紧闭润湿的双眼,眼珠隔着眼皮来回转动,同时用力向内凹陷。那种感觉像是在双眸的后方,有某种力量将它们拉拽着朝后退去,又像是向自己的内心窥探着什么。
仅仅两秒钟后,Gal的眼珠从右端猛地滑向中间,旋即停止转动。随后,一直绷紧的双肩松弛了下来,她缓慢地张开双眼,却瞬间变成一副不知所以然的神色。Gal伸出左手拂上早已沁湿的双颊,又立即微张开双唇,像是恍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她抬起头不安地望向注视着自己的蓝。
蓝只是站在一旁,满脸惊愕失色,不敢相信发生在眼前的咄咄怪事。他竟然在短短几秒钟内目睹了Gal截然不同的神色大变,从陌生到熟悉。他努力回过神来,蹲下身子握住她的双手。在达尼丁温度适宜的夏季,她的手竟冰冷得厉害,这让他想起了冰桶里的冰镇贵腐酒。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蓝抑制住内心的惊慌,一边伸手拭去她的泪水,一边温柔地说。
Gal轻摇着头,又试探性地问道:“我是不是说了些奇怪的话?”
“没有。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听到蓝的回答,Gal左右轻晃着脑袋,眼角的痣随着脸颊上的肌肉微微抖动,却又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朝蓝微笑。
“喏,上楼去吧,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蓝挑起英俊的眉笑着说。
不管如何,他熟悉的Gal回来了。
夜晚月光下,游泳池里的池水潋滟,清透明净。房间里映射出深蓝色的水光阴影,盘旋婆娑。寂寥的深夜,死气沉沉,整个房间里没有一点儿声响,像是在等待一场声势浩荡的分崩离析。
Gal依然在浅层睡眠里徘徊,就像行走在悬崖边儿上,时刻保持机敏的警惕性。
有些记忆无论隐匿得多么完好,生活里总会出现可以启封它们的钥匙。过去的生命里,蓝目睹着身边发生的一桩桩事情,不紧不慢,然后接受。他从不抱怨,无论是妈妈与外婆,爸爸与左姨,还是范家,纵然他挚爱他们,结局却都是离他而去。无论如何,他没有资格因爱而去干涉或着牵制他们。无论情况多么糟糕,他总是能迅速忘却悲伤的记忆重新站起来,佯装成从没未受过伤害的样子。如此,有时候因为自己过于强大的自愈能力和快速的遗忘能力,他甚至质疑真正被抛弃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他人。然而,除了自私的疗伤,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当Gal出现在他的生命里时,他转身朝向期望的路口,试图留住些什么。然而令他想不到的是,依旧只有面对,接受。又或许,周遭的一切本就不是在人的掌控之中,你我也只是在看似拥有主动权的社会洪流中亦步亦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