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国泰和四十三年,拓跋长涉十岁。
作为拓跋一族的三殿下,他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过着养尊处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日子。
可是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这样的日子却显得乏味了。
一日兴起,拓跋长涉偷偷的去了黎国王宫酒窖,在这古老的城堡里头,埋藏着上好的佳酿。因着心底里那股子的好奇劲儿,拓跋长涉将酒窖里头的老酒一一尝遍,过足了酒瘾。只是,这过瘾的后果,则是醉瘫在酒窖里头。
这一夜,拓跋长涉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里头,有个美丽的姑娘,她清澈灵动的大眼睛,深深的烙在了拓跋长涉的心上。
一夜宿醉,再醒,入眼的却是一个略显腼腆的小姑娘略显模糊的背影。
“爹爹,就是这个小子偷了酒喝,喝醉了,瘫在酒窖里了!”清脆的女声响起,满满的都是抓到小偷的得意。
“你是谁?”可是尊贵惯了拓跋长涉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贬低,一股莫名火起,沉身喝了一句。
“我是谁!你还敢问我我是谁?告诉你,我是这宫里酿酒师的女儿!”女孩转身,慢慢走近。因为生气,一张小脸红通通的,可爱得很。
只一眼,拓跋长涉,呆了。
那双眼睛,和梦里的眼睛双双重叠,像一幅画儿,画的深处是拓跋长涉十岁的容颜。
“我是问你叫什么名字?”拓跋长涉脑子转的飞快,改了话。
“我叫云霭,你呢?”女孩虽然比拓跋长涉大两岁,可是城府却及不上拓跋长涉的一半,报了全名。
下一瞬,拓跋长涉转身出了酒窖。
“喂!你站住!你站住啊!”女孩反应过来,快跑着追了出去,可是哪里还有拓跋长涉的身影。
女孩懊恼的回了酒窖:“爹爹,让那贼子跑了!”
“这把匕首是哪来的?”女孩的父亲却是郑重的捧着一把宛若墨玉的匕首。
“是那偷酒贼留下的!”女孩愉悦的扬声道,“太好了,有了这匕首,他就别想跑远!”
“你是说这把匕首是那少年身上带着的!”女孩的父亲不可置信的想要进一步确认。
“是啊!一定是他,那个臭偷酒贼!”
“还不快住嘴!”女孩的父亲赶忙喝止,“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偷酒贼,这酒窖里所有的酒都会是他的。你可知道,这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匕首。这把匕首在黎国排行老三,唤作墨姬,唯有黎国三殿下才有资格佩戴它!”
“他是三殿下!”女孩也震惊了。
“错不了!”
自此以后,拓跋长涉就经常往酒窖跑。宫里头的很多人都知道,黎国的三殿下喜欢那个叫做云霭的酿酒丫头,本是人人看好的一对青梅竹马。
一年又一年,十岁的拓跋长涉长成冷峻俊秀的少年郎,云霭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佳人,得了黎国第一美人的称号。
郎才女貌,人们相信他们便是天定的良缘。甚至人传,拓跋长涉必定要娶一个名字里头带云的女子,黎国才能永世昌盛。
然则,未来的路,又有几个人能够看得清楚。
北国年轻的戎逻只用了几年的时间便把风冷城变成了远近为名的军事重镇,对黎国有着宿怨旧仇的戎逻,自然是虎视眈眈,其势不可挡。
黎国,国力日衰,无奈之下求助北国国王摩戈。摩戈的身上留着拓跋氏的血,黎国国王相信,有了摩戈的帮助就足以和戎逻抗衡。
只是,摩戈提了一个条件。
两国相交,多以和亲。摩戈需要一个美丽的王后。
黎国未嫁的公主就只有栖陌,只是当时的栖陌太小,还嫁不了人。被逼无奈之下,黎国国王选中了素有第一美人之称的云霭。
云霭自是千般万般的不愿,拓跋长涉也是异常愤怒。血气方刚的少年怎么可能让自己喜欢的女人嫁去敌营,以保一时的平安?
“不行!本殿不准!只要本殿还活着,就一定不会让你嫁去北国!”这算是个承诺,一个真真正正的承诺,然则没有人会相信,包括云霭。
云霭选择了妥协,不管是因为什么,反正云霭没怎么反抗的就选择了妥协。
“那你让我嫁给谁?”云霭的声音染着哭腔,带着自嘲,“难道还要嫁给你吗?”
“没错,嫁给我,只要你愿意,本殿立刻就去请旨,父王最是通情达理,一定会答应的!”拓跋长涉拉着她就要去见黎国国王。他想,若是父王不允,就以死相逼。
可是,云霭的反应却让他招架不住。
“你放开我,拓跋长涉,你放开我!”云霭用力甩着他的手,满目猩红,“我为什么要嫁给你!嫁给摩戈我便是王后,一国之后,嫁给你呢,你能给我什么?黎国一个小小的王妃吗!”
“你说什么?”拓跋长涉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放在心里的云霭会这样回答他。她把他当成了什么?只是帮着他往上爬的阶梯?如今是嫌弃他这个梯子太低了吗!
“放手吧,我是不会嫁给你的!”云霭声音平静了下来,以表示她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口不择言,她是冷静的,她知道自己要的什么。
“你再说一遍!”拓跋长涉,怒了!这个女人如此大胆,竟然把他的真心扔在地上狠狠的践踏,她到底有没有心。
“您是高高在上的三殿下,奴婢只不过是一个酿酒师的女儿。本就是云与泥的距离,更何况国难当头,这其间的厉害关系又岂是殿下一人之力能够抗衡的?亡国之罪,殿下担得起吗?”云霭看着拓跋长涉的眼睛,说的无比真切。
却是字字如刀,深深割得拓跋长涉喘不过气。
诚如云霭所言,亡国之罪,拓跋长涉担不起!
终于,他放开云霭的手,亲眼看着她远嫁摩戈,十里铺陈的红妆,燃了半边的天际,灼痛了他的眼。
拓跋长涉饮了一天一夜的美人酿。
那年,云霭十七,他十五。
他的母后劝慰他,他还太小,而他对云霭的感情,不是爱。
拓跋长涉不信,若是这都算不得是爱,那什么才是真爱?
兰国公主兰郁的十岁生辰,邀请了各国权贵前去庆祝。黎国王后心疼儿子,派人准备了一下,让拓跋长涉去了。
看起来这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决定,却更像是冥冥中的牵引。谁都没有料到,就是这个生辰宴会,改变了好几个人一生的命运。
兰郁,兰国国王兰彦的独女,兰彦甚是疼爱她。她的生辰办的自然是十分的盛大,美酒佳酿络绎不绝,歌舞书画无一不精。只是,如此盛况却吸引不了拓跋长涉的眼睛。
他的心魄,早就在云霭嫁人的那一瞬,离他而去。恍恍惚惚的晃到了兰国王宫后花园,月光徐徐,银辉如霜,跌落苍白。御花园中各种名花竞相胜放,只是那么多的颜色,居然冲不破一觥月光的薄凉。
拓跋长涉触了景,生了情,心中层层叠起无边的哀婉,摸出怀中的玉笛。笛音飘扬,皆是他的心殇。心痛、不甘、愤怒、无奈、千万种情愫一股脑儿的宣泄在他的曲子里头,仍不能诉尽。
情事,便从这时,开了花。
拓跋长涉的笛音打动了一个躲在暗处的小丫头。
十岁的女孩,还不太懂人世间所谓的****。她只是迷恋于那对月孤寂的背影,她只是心疼于那吹笛哀伤的少年。
随着心里的那份触动,她扬袖一舞。小小的还未长开身形的她不知道,这一舞倾国倾城,扰乱了月的寂寞。
风突兀的转了向,拓跋长涉敏锐的察觉到了一道杀气。笛音未断,他缓缓的转过了身,丛林深处,他仿佛看到了了一双含恨的眼眸,泛着幽光。
却,只有一瞬。再看时,那双眼睛仿若融入了温柔的月色之中,化成春水,缓缓的流长。而那温柔的最深处,居然有个女孩,翩翩起舞。
娇小的身影,飞动在花枝深处,花影斑驳。衣袖飘摇,颤动仿若薄薄的蝶翼;舞步翩跹,凌波便是天间的仙子。
这惊鸿一舞太过美丽,震撼着拓跋长涉十五岁的心脏。只是当时的他还不知道,执念便就在那时种下,不断的生根,发芽。
当时的拓跋长涉只是冷冷瞥着那隐藏在深处的敌人,戎逻,北国家喻户晓的少年英雄,他知道。而现在他又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子必会是戎逻最爱的女子,只此而已,别无其他。
当时只道是寻常!
拓跋长涉淡然的收笛,回身。
一曲舞毕,十岁的女孩亦是结束了舞蹈,又看了一眼他的背影,默默离开。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而拓跋长涉和戎逻的战争,就在这一夜彻底打响。没有只言片语,没有一纸战书,只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的片刻对视,便是注定了的你死我活。
次日,拓跋长涉特意的派人打听了。他以为昨夜那个跳舞的女孩就是兰国公主兰郁,可是结果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那个女孩的名字云水白苍。
云水白苍,云水白苍,拓跋长涉不知道,这个名字将伴随他后半个人生,陪着他一起金戈铁马,呼啸沧桑!
泰和四十五年,拓跋长涉十七岁。
这一年,戎逻正值弱冠,挥师北上,一夜之间,黎国国都陷落,谁都没有想到一个千年的古国竟然能够毁在一个年轻人的手中,寰宇震惊。
故国家园一夕覆灭,拓跋长涉从高高在上的王位继承人沦为四处漂泊的亡国奴。怀着满心的痛恨,担着沉重的复国重任,拓跋长涉带领着黎国遗民,辗转寻到了一个沉睡在大漠之中,无人问津的谷地。
从此,一股新的力量蓬勃而生。狼王谷狼王的声名,震慑着每一个路过的商民。
忍辱负重,卧薪尝胆,这是每一个复国者必须要经受的考验,拓跋长涉在狼王谷里逐渐成熟,更为睿智,更为稳重,更为冷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