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王宫后,绾碧执着透明的琉璃宫灯在寒风中静候良久,直到见到两人归来才松口气。却是佯怒的揪过某人的耳朵,把她提回了天阁。
次日一大早便又是被绾碧叫起来上早朝,又是那万般不愿的表情,每每都把绾碧逗乐。在寒山生活了五年的南宫小师叔哪里会赖床,寒山上往往是打坐多睡眠少。
如此作为,无非是怀念那一点点温馨罢了。
罗修少年王的软弱和庸碌已经深入一干朝臣的心,原本在朝堂上独揽大权的曹丞相就更是顺应民心,朝堂政要事无巨细皆亲历过目。
而曹相行事颇为独断专行、刚愎自用、用人唯亲也惹得几位昔日追随闻王的老臣不满,多次上谏试图唤醒年少的王,无奈奏章一上奏就落入曹相之手,曹相行事雷厉风行往往是第二日一大早就先发制人、逼王表态。
而让一班朝臣寒心的是:王不但不主持局面而且还在咳不成声的情况下默认曹相的做法。
这让有心上谏的臣子更加不敢多说,只默默打消了‘撞柱醒王’的举动——万一孱弱的王一声咳下、没缓过气来去了可怎么办!
时间就这么在众忠良的提心吊胆、忧愤交加中过了一月。
这一个月中面对那干忠臣的痛心疾首、逆贼的幸灾乐祸,以及自己倚重的秦子房的似笑非笑的古怪眼神。罗孤只能每晚在成堆的奏章里郁闷地奋笔疾书,倒也乐得卿风把绾碧赶出去,在一旁添茶续水、研磨代笔。
当然,在书房中成天看奏章的无趣,于罗孤倒是没什么。她盯着对面认真看奏章的卿风良久,心中一叹。拉起他的衣袖到窗台上,铺开一张雪白的宣纸。
卿风不明所以,她朝他暖暖一笑,“一定会很无聊的,不如试试这个。”她伸出白如玉琢的手执起羊毫在宣纸上落笔:一条淡析的划线出现在白纸上,杳远似水际。
卿风眼中一亮,抿了抿嘴,左手拨拢广袖,右手也执起小羊豪落下一笔:同样的淡、不过更细,却是如水鸟的修长而优美的颈项。
看到如此神来之笔的水鸟颈项,她不敢轻易落笔,却是围着桌子转了又转才下笔补上一对灵巧的翅。
卿风一见摇头,抿着的嘴巴出声叹道:“孤儿,如此躲避可是懦者的做派。”
罗孤一听,鼻孔出气,直瞪着他。见他还是一副不改初衷的样子,无奈,只好再次落笔依次添上尾羽、缩着的脚趾、颇有气势的眼睛、喙、松羽。
再侧头瞪了眼正抿嘴要笑不笑的人,她放下笔挑眉悠神。
卿风松嘴,再一次执起笔下落成:松海。松海气势天成、似有谷风袭过——一派浩然。
她嘿嘿一笑,在松海中的一棵独树上添上一只黄毛猴子的半边身子。
乍一看,松海的浩然之气立减大半却像化作了凶厉之气般。
卿风蹙眉,沉思之际下笔画上一名少年负手背站在松林之外、面对江面之畔:他的衣袍并未在风中大力摇摆,而像是在微风中前拢。
此人一出,画面由松海危猴带来的凶萧之气渐化为无,再观那劲风中的苦命猴子也变了味道。仿佛是那黄毛猴子长臂吊松迎风戏耍。
罗孤一愣,心中叹服。纵观那画中少年清冷悠然的背影却是很像卿风,于是诡计一闪眼中,唰唰几笔:马上在那少年的身旁画上一个同样容貌清丽的少女,少女手中拿着狐裘作势要往少年肩上披去。
狐裘一出,把那松海之风生生冷冽了几分、兼带上那猴子也变得十分可怜。
更何况,她画上这女子可是对于一向抵制‘说媒恶习’的大好少年卿风来说无异于是硬伤。
她偷偷瞥了几眼身旁的人,他正拿着羊毛笔愤愤瞪着画面。这惹得她一阵窃喜,但眼睛随着他的落笔渐渐呆呆的直了眼睛。
卿风在心里默叹了口气,对‘他’这种无聊的举动怎么就一直跨不过这道坎呢?
罗孤看着他落笔将自己画下的少女硬生生改成了还是包子头的少年,再硬生生的将那一件狐裘改成了繁花锦簇的桃花瓣,花瓣轻飘落于水面。好一派落英缤纷的好景色!
她几近要为他拍手叫好了,这样一来吹不走桃花瓣的风定是微风、那寒冬狐裘也奇迹般化作了阳春桃花……
她望着那被改成了少年的少女,心道:真怪我瞎揣测卿风应是会钟情那种清雅女子的,因而将那女子的发髻画得极为简单,要是再画复杂点他一定无力去改的!
可是,话说是不是女子有什么关系呢?又不会破坏画的意境……想着想着怎么也找不来一个合适的理由,不急多想便开口询问:“卿风啊,这好好的少女要废笔改成少年作甚?”
旁边正为自己小胜了一场而高兴的人听到她这一句,耳根子一红,却是冷冷垂下眼睑,道:“莫不是,孤儿还不肯认输么?”
哪敢啊!罗孤当即摆手,“今日就作罢,楚大王子画技和才思都是这个!”说着她乐呵呵竖起了大拇指。
卿风瞥了眼,嘴角忍不住微微上勾,“那还不挂在左墙上?”
“挂墙上?!”身边一声惊呼同时响起。
“怎么,你觉得撑不起门面?”
“哦哦,不是不是,这就为大王子挂上!”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书房的左面、右面墙上都挂满了啼笑皆非的画作:左面是卿风取胜的,右面是罗孤取胜的。
离上次曹彰在明面上阴了‘李、黎、王、吴、周’五大世家一把已经一月有余了。
曹彰惊讶这五大世家的沉寂、见一月有余居然没再闹却也慢慢放下了心。可是,就在今天五大世家的子弟同上朝堂,却是把他弄了个措手不及。
“王!吾王圣明定要为我五门世家做主啊!”在大殿里跪着的李门世家的在朝子弟李重文正声声泣下。
罗孤身子歪在宝座上,面色微微绯红、依旧是咳嗽不断。她目光不知所措的望着一横排脑袋都要磕破的五家子弟,却是咳得更加严重了。
一旁,正为各世家不声不响给他来个了回马枪而愤怒不已的曹丞相:却是在少年王的纵容下片刻也等不及了,他怒眉质问殿中五人:“尔等好大的包天狗胆!王上已于一月之前口谕夺封,你五世家现在又旧事重提作甚?莫不是王上号令也不能使尔等俯首顺从?!”
此话一出,惊得各世家子弟连连磕首,口中苦涩更甚,“王上!王上,我等并非有意犯上……吾辈祖上追随姑墨圣主南征北战,各家创下之基业延载千年尚且未断……心头愧!我等不肖于社稷已是心惭宁死,若还不孝于祖宗、让基业易弦…那便是今日血溅宝殿,也难消下对吾祖之灵的羞愧啊……”
李重文反应不慢,不愧是这五世家中之首。
罗孤在宝座上吓得战战兢兢,口中惊恐道:“血……溅……”
众臣见王上被吓成那样,一时也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看着一干臣子的无措,她心中却是冷笑:李门世家打出‘祖宗功绩牌’和‘以血明志牌’,忠孝都让他李门占全了。
瞥了眼底下躬身而立的秦良,他似乎正像看前世外星人般看着她、嘴巴还有些抽…动,罗孤也不做表示仿佛没看到一样将怯弱的目光移开。
曹彰一党的赫连世家子弟也不甘沉寂,“李重文!你休要夸大其词,你祖上创下的功勋在你祖公、祖祖公的手里早已经用完了,你现在还恬不知耻的在这邀千年前的功绩,恐怕你祖宗听了这言语,就算能从棺材里爬出来也要为你的话再骚死一道儿去。”
此话一出,众臣哗然,而宝座上的那位也做出了最推动性的反应。
“哈哈……咳咳咳……哈哈哈……咳咳……”他们的王在宝座上因这一番逗乐的话笑得快岔了气。众大臣这会儿反倒都沉寂了,由秦良带着皆躬身匍匐哭喊,“王上……万要顾惜身体——”
这一句话却是比赫连家那乡里来的更逗,让罗孤心里笑得更欢了,死死掐红自己的手才缓过劲来。
而李门世家李重文听到了赫连家人如此不敬朝堂的做法,一时气得肩膀直抖,示意一旁黎门好友上。
黎门的子弟接收到自己好友的示意,也上前一步躬身苦诉道:“愿王怜惜吾辈啊——”哭道这一句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硬是等着罗孤的反应。
这一招对小孩特管用,罗孤当然知道这黎门的小伎俩,却也配合着犹豫地问了句:“你…你怎么啦?”
果不其然,黎门世家的那子弟听了这一句,像打了鸡血、眼睛中亮光一闪,再上前一步连连哭诉道:“刚刚李世兄所言全无虚言啊——李世兄是怕今日即便以血明志也…也得不了他老祖宗的谅解啊。”
话到这里,那黎门子弟又停了下来,众人和罗孤却是随着他的话齐齐望向先前发过话的李重文,像是要验证什么。
李重文一脸的悲苦之色,更是验证了黎门子弟的话。众人便重新移回目光。
那黎门子弟却是换上了更为悲怆的神请,竟是一字一句的哭诉:“而…而臣下是怕自家的老祖母在安享之年……看着黎家家破门散而撒手人寰啊——王,我今日便厚颜跟您诉诉我那从小抚育长大、让我能站在这朗朗大殿上一堵天颜的老祖母吧。”
“我的老祖母少时不易啊,寒冬腊月、冰可冻鸭的年月里去湖边洗衣,于数九寒天里救下落马湖中的我祖父……”
“……那时啊,家里孩子多,要成家的、要嫁出的一个个都要银子啊,我老祖母那是操碎了心、想尽了法子才将一干病儿老母、姑子儿女给拾掇妥当,赢得贤名一片啊,可怜她老人家人不到暮年已发丝皆白……实乃…实乃见者伤心、闻着落泪啊。”
话到这里,他又将泪流满面的脸转向身后的一齐战斗的四人,四人点头、齐声痛哭:“黎母之贤良能干,苦而远扬矣——”
罗孤看着曹彰面上一脸的不耐烦也是落下泪来,哑声道:“那么一个年华咳咳,年华美好的女子…咳咳,怎么就……”
那黎门子弟更紧一步说,“王啊,现下最令我那可怜的老祖母忧思难饭的莫过于…莫过于王上下令要夺了我黎家的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