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样的作为毫无当王的雄风,怎堪罗修之主?罗修孤王果真如外界传闻那般孱弱庸碌、流连美色!
可是,又为什么他刚刚看自己的眼神虽然有些沉迷,却看不到炙热的神采。难道自己…没有那个传闻中的凌芷眉美貌吗?
连月使劲摇了摇头,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继而,又暗嗤自己胡思乱想,到底是女人:就是自己不中意的人,也会让她们为他生出攀比之心。
合卺美酒,摆在她们中间,罗孤执起玉腕倒了整整两大杯。准备一次灌醉,倒头就睡。
红纱蔓蔓、纤臂相交,喜烛盈泪、窗檐生花,合卺美酒、玉颈后仰,彤彤如被、鸳戏凤嚣。
箫音、幽抑至极的箫音,在这一刻、分外喧杀。
罗孤在这样一股子肃杀的箫音、和层层春色绯然的缠绵中冰火交加,饶是她两世为人也心神受乱。
这一受乱,所作所为、所言所行难免的偏移了方向,这让身畔的新娘觉得他心生‘兽’乱。
见该干的事似乎都干完了,罗孤有些支支吾吾了,“王王后,还是更衣上…上床吧……”很明显底气不足的一句话,却使得连月粉脸微僵,大红纱衣里散发出了凌人的冷气。
罗孤心中一顿,也知道有些尴尬是不可避免的。但这好歹也是自家地盘,于是乎也不介意对方的脸色,解开外衣,准备独个儿懦懦上床。新婚之夜…不管怎么说这觉,还须在这孤月宫里安歇的。
衣衫脱得只剩下中衣,正准备上床,却见连月还端坐在那一动不动瞅着她。罗孤眼睛微眯,感觉几天折腾下来有些累,伸出手准备轻推她的肩膀,示意她让开些、自己好上床。
可不料,连月突然受惊,想都没想就直接抬脚、狠狠踢开眼前的人,马上又抱团、往床的里沿窜去。被红帐一遮,兀自在那轻颤。
床外面,看着红裳人的小脚从垂下的红帐帘缩没。罗孤眼中微惊、旋即又想明白了,笑她杞人忧天的同时、只感觉这丫头还是蛮可爱的。
说来,这一脚落在罗孤身上原本就像挠痒一样,可为了配合她,罗孤生生借着这脚的力往后方的地面上栽去。避了要害,无甚大碍。此时却是正好开溜。
毕竟,一个女孩子背井离乡又碰到了这样尴尬的场面,难免有些乱中出错。也幸好自己这位罗修王经得起她这么耍小性子,要换成其他国家的君王,保不准就一辈子受刁难了……
感慨了会儿,她抬头望向二十几颗大珍珠和夜明珠装饰的床顶,又是一阵感慨浪费。再看着红帐里若隐若现的红衫,罗孤不无恶意的想着——难不成她还穿着喜服就寝?
忽而就想到了寒山上天道子师父家的麋儿丫头,罗孤立时在心中贼笑,道:“解衣剑法也不错啊……”不过,不能对自家夫人去使出这种手段:既没必要,也没风度啊。
再使劲甩甩头,“不行,不能这么不知轻重了。”实在是师母那句‘那丫头可对你存着心思呢。’给罗孤吓的。
咳嗽了几声,罗孤朝床里面大声控诉:“唉哟!你欺负我?我要告诉我的贴身护卫去……”
这期间,箫声还未散去,反而更加杀气凌然,整个孤王宫都狂风大作、树叶飘零。
当然,也是闻着这箫声,罗孤才灵光一闪拿楚卿风当挡箭牌,以便来衬脱自己的无能和畏缩。
想着,罗孤紧赶慢赶的爬起来,不理会只着中衣的行头,就往箫音高起处踉踉跄跄奔去。
直到罗孤消失,罗修的新后连月才‘唰’的一下拉开红帐,望着那人离开的方向。她眼中露出悔意:“本宫真是不记事的,怎么就没拉住他呢?他和孩子一样的稚气,又怎么会……唉…”
孤王宫,天阁。天阁的屋顶是古朴的绿色琉璃瓦,清爽而不显华艳,很符合罗修历代当权者的性情。
此时,正直五月中旬。夜幕漆黑、天空的银河长划,略显波谲云诡之态。黑幕中也挂起了星辰如斗、圆月盘黄灿灿的微笑。
就在这黑幕上跳跃的星辰月光下,在那千年风雨洗礼的天阁绿屋顶上,有一人身着月白衫愀然独坐。一根在月光的银辉下莹莹发光的玉箫,被他双手执于胸前。玉箫尾端的饰物——一连串的山核桃,三颗的。正被一根精致的编织绳子给串着、自上而下。
执箫人月白色的衣襟无风微荡,周身的沉默散发出如水的悲凉,刚刚那窗台上的一幕生生刺透了他的心。
自孤儿携王后回到了新宫孤月阁之后,他便站在天阁的栏杆上静立,默然地看向孤月宫。此时,宫人正忙碌不堪,谁也没发现这天阁凭栏处静立的一袭月白衫,谁也不知道他其实已经一天没吃过任何东西。
当华灯初上时,他才想到这天阁阁顶的一角,是可以看到孤月阁的窗台。
手覆在腰间的玉箫上,看着窗台上映出端坐着的两个影子,他目光忧虑;
看着那个熟悉到不行的人影走向一边端了酒盏,他心里满是堵塞;
目光死死的盯着那两个人影沉默的相对而坐、圈手仰额喝着合卺酒,他再也忍不住紧握箫管沉功吹奏。箫声带着绝杀千里的气息,在孤王宫的四周萧瑟。
眼睛聚在那窗纱上,那个熟悉至极的人影将外袍轻轻脱下,然后他一步一步走向他的王后……看到这里,月白衫的吹箫人悲哀的闭上眼睛,陷在一片难以自拔的痛苦里,仿佛被撕裂了心肺一般的痛苦。
箫管里却再也掩饰不住的浓浓杀意喷薄而出!四周狂风卷叶、飞沙走石,鱼狂跃、鸟哀鸣,目之所及尽是一片狂乱的气息在肆掠!
再睁眼,那熟悉的人影在窗台上向床扑身而下,那窗台立即没了任何人影。只留下喜烛烛光的光晕在红纱的窗台闪耀……
那边的人良宵苦短,这边的人苦月无边……寒风,因谁而起?败叶,为谁归尘?他的身,为谁空余满身落寞?他的心,为谁徒增苦涩万钧?
他终是不愿再睁开眼睛,哀凉至极的悲悯之音在一片飞沙走石、狂风卷叶中沉沉压抑。
他的身心化作在地府幽冥中无处可依的水珠,沉浸在冥河的曼珠沙华下苦磨成殇……
明天的阳光还会眷顾大地吗?为什么我会如此伤怀难言?
如果明天阳光、依旧升起的话,苍天在上,卿风愿坐在这里,在这里等待第一丝曙光的降临。
或许,真是苍天的眷顾。在他一心沉溺在自己的痛苦中的时候,他身后一架竹梯‘啪’地一声靠上琉璃瓦。还没待卿风反应过来,竹梯上已经‘噌噌噌’爬上来了一个只着丝白中衣的人影。
卿风蓦然一惊,扭头向后望去,眼睛顿时被月辉下的丝白衣给晃了眼睛。继而,眼中光芒慢慢集聚,直到光芒大盛。
来人欣喜的望着月白衫吹箫人,“卿风,好兴致!在孤儿大婚之夜你竟不来护卫,还在这儿赏满月?你如何对得起我?”
箫声,在这一刻停止。原本风狂雨骤,转眼却因着这可与皓月争辉的面容而风止树间。若有旁人在,定要愤愤暗骂一句:“红颜祸水啊。”
卿风眼中光芒未散,可原本欣喜的面容,却因听了来人的话僵硬了几分。反身扭头看向原来的方向,不去理会来人。
“洞房花烛夜,良宵美景时。孤儿现在如此作为,不怕怠慢了王后吗?”
冷冷的话语从月白衫的背影里传来,言辞虽轻但拒人千里。罗孤愕然,这是谁怎么他了?但以卿风的性子谁又能惹得他如此不悦?
想了会儿,罗孤还是伸脚踏上了绿琉璃瓦。坐到了他身边,“唉~世人皆说因果报应,你知道孤儿是从不信这些的。当年寒山****上孤儿动用十几种剑术、施展了‘疏影’身法、摆下了龙阳阵、还使了些不入流的手段才把你逼下大鼓的……”
罗孤说到这里,眼睛看向卿风,见他微微动容,复道:“可是今晚,孤的大婚之夜。孤的新王后——连月只用了区区一脚、一脚就把孤踹了个‘狗啃泥’。因果报应啊,现在孤儿可是有家不能回啰~”都不能进门了,看你还这么冷冰冰的对待我?
卿风闻言微微一怔,先前窗台的人影扑身而下竟是孤儿被踹了,而不是……
他俊脸微红,诧声道:“她竟会把你给踹下床?”
原本,就觉得自己那番话说的太小家子气了,现在又听到孤儿被踹,也就放下先前的心情,关注眼下自己更关心的事了。
她!竟会!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卿风对连月有这么熟吗?
罗孤眉头微蹙,心里有些不好受。自己的老婆哪容他人觊觎?可开口却是自己都没料想到的:“卿风为何吹走悲凉之音?”
话出口,她就吃了一惊。明明要问他跟连月一路上的情况的,怎么就扯到他今晚的心情了?
卿风紧了紧箫不言语,轻风拂了拂他的发带和广袖丝襟。摒了呼吸,双眼微闭,一副不肯多言的样子。
罗孤见此有些蹙眉,这算什么啊!那么不开怀,又没人抢了他老婆!
见他这个样子,她终是忍不住冷冷开口,“卿风,你给我实话实说,你……”
那入定了的人见‘他’如此难以启齿,吐了个字:“什么?”
“你是不是对连月有意?”
“啪——”隔壁树的枯枝,经了方才那一狂暴的箫曲,又在这时,抵不住空气中散发的那股隐隐威压、折身而断。
树枝的断裂声,在这静谧到极致的夜里、格外让人惊心。
月白衫的人猛的睁开眼睛、眉头深陷,望着身边只着中衣人的眼睛,似乎想要看到‘他’内心深处的想法。确定了不是声东击西的试探后,才微缓了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