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晨曦还未明亮天空。
一百八十多盏琉璃宫灯将整个大殿照亮。气势凌人的罗修宝座接受着众臣的膜拜。群臣分列而立,立得比他们身侧那八根粗壮的石柱更稳。
明暗交错的琉璃宫盏下,橘色的光芒闪耀着。光线中曹丞相着一身黑色蟒袍相服,带着十二分的善意神情向上首的人‘问候’,“王上,子嗣之事关乎社稷。各家有女都愿献之于上,以安罗修之社稷。”
群臣虽知曹相居心不在罗修罗家的社稷,但也纷纷附和王嗣于罗修江山的重要。
罗孤端坐在宝座上,一派微笑清咳的望着自己的爱卿们。心中腹诽:“曹贼,怕是你自己愿意将女儿献上吧。”
曹彰有两位嫡女,唤作‘曹娥’‘曹媚’,才貌是人中翘楚,只是德行有亏。仗着曹门世家的威风平日里不把其他世家的女眷放在眼中,每有贵妇人聚会总会奉上帖子想邀,可只要二人所到之处,风头必定无出其右。
像这种外表恭俭纯良、骨子里却飞扬跋扈的主儿,罗孤垂下的眼睑微颤。“曹相可有什么好的人选?”
果然不粗所料,曹彰以举贤不避亲之姿态向罗孤自荐了曹氏姐妹。“臣之‘娥、媚’二女虽德行、才华远远不比在列的众位,也倒是欣然存着一份侍奉天颜的心思,望王且顾一二。”
众大臣听罢面面相觑,咳然不语。罗孤一看这场面便知曹彰这半年来又得了朝中大势,不经意地扫眼望去,只见寒门众人脸色最为难看。子房垂眼沉思,该是在想这其中的大利益。
这其中宁天酬的脸色毫无遮掩表现出了冷嘲。
罗孤眉梢微跳,心中暗骂‘这个莽夫’!再扫眼看向曹贼一党,她目光微凝——公孙家的公孙允正若有所思的望着宁天酬。
难道他竟敏锐到发现了什么吗?
公孙允察觉到有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他愕然的回首望向王座之上。闯入他眼帘的是一双毫无感情的冰眸,冷冽的如同寒月的冰凌。
他身子一抖,再凝神望去,却发现那个孱弱的王正朝他笑得一脸痴傻。他眨了眨眼睛,心中疑窦更甚。再思及方才那个城府一般的宁守黎的表情……
难不成……难怪秦子房会如此嚣张……那我公孙家……
公孙允一时低垂下头去,金秋的热气未散,他的身子竟不可抑制的抖了抖。
公孙允的反应全然落在了罗孤的眼中,她不动声色冷笑了几声,将目光转向曹彰。“曹相之言,可是当真?”
“王……”
罗孤话音刚落、不待曹彰回复。慕容世家的慕容越闪身出列,拜在殿下,“王上……若王有意选妃,臣下家族数女也愿意侍奉王上。”
他话音一落,议论声纷纷而起。曹彰面色难看,势要生吞了慕容越一般,‘一个从三品的岳州刺史也敢和他叫板,看来自己手腕还是不够威慑四方!’
主座上的罗孤倒是饶有兴趣的望着拜在殿下的慕容越,看他一脸的诚惶诚恳,忍不住要笑话他,“可是‘求娶莫若慕容花’的慕容家?”
“是,难为王上记挂着。”慕容越不是不想安安分分的守着膺城的府邸、岳州的差使,可是眼下的情势哪里容的他隔岸观望?
且不说这一年多来罗修国的朝政看似动荡难测,可既定的格局却没有明显的变化。就连曹彰挑起的几次朝野风波,最终也晦暗不明的不了了之。更难得的是宝座上之人……
慕容越抬眼瞥了眼饶有兴趣的某人,他隐隐感觉到这个王上有些奇怪、让人捉摸不透。孱弱的王看似是被人牵着鼻子走,可关乎到实际的大好处,牵绳的人反倒被晾到一边了。
只是巧合?还是宝座上的人有暗处的帮手在操纵罗修的朝政?亦或是……慕容越目光一凝:‘孤王,本身就是个心机深沉之人!’
他不敢确定到底哪种猜测是相符的。不过,能站在罗修朝堂上之人,哪个不是胸有丘壑?超乎常人的政治眼光告诉他:他慕容世家此时不可缩于人后了。世家与寒门的对峙、王权与相权的争斗,这个队再不站好,恐怕膺城慕容世家只会成为史册中的惊鸿一瞥了。
群臣仿佛也为慕容世家此时公然插手曹相的决定而惊愕,在明德殿这个充满压抑与浓重气氛的大殿里,他们背脊隐隐寒意丛生。
一向以娴淑女子持家、热血男儿赴疆场的慕容世家,严明的家训、身居内堂却在审时度势上敏于常人的老太君坐镇的慕容家……而此时他们却如此轻易的就站在了孱弱的孤王那边?
这之前在选后风波上还推诿送女入宫的慕容世家,他们此次是有什么内幕消息么?群臣都面面相觑,不知道慕容家今日唱的是哪一出。
曹彰也一脸不解和阴狠的盯着跪在地上的慕容越,随后愤愤瞪了眼寒门中不动声色而立的秦子房。
罗孤看到了这一幕,心中冷笑。她也奇怪慕容家此时由中立观望转为站在她这边的转变,可她不认为这是秦子房游说的结果。秦子房没那么不稳重。要游说,对象也该是上次世家风波中受挫了的李、黎、周、吴、王五大世家。
果然,秦子房看向自己的目光充满了‘委屈’,显然是对曹相恶狠狠瞪向他的目光而不满,虽然他挺着胆子刻意无视了曹彰。
而李家的李重文一直在眼观鼻、鼻观心注意着曹相与秦卿的互动,曹相凶相以对秦卿他倒是没什么奇怪的。这两个一向关系奇怪,应该是对立的,可每年新春曹相总要派人向秦卿家送礼……
曹相这样恶相以对,难不成这次的事情是秦卿在从中游说过了?再迅速瞥了眼寒门那边,一干寒门士子个个精神抖擞,长身绢布朝服覆身、恣意风采,而站在一干寒门士子最前端的便是满朝风华第一人的秦卿了。
可是……可…
李重文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他居然看到秦…秦卿向上座的孱弱王上露出了个苦笑又委屈的表情!
这表情就像是被父母抓住了的委屈小孩!
“嘭——”脑海里有哪根绷炸开来,李重文在一瞬间抓住了什么,随后一身冷汗袭遍全身。
孤…孤王……他…他…
难怪李家会落到今日不上不下的地步,要是反应再迟钝些,难保李门世家不会在这场王相之争中被无情的抹杀。
李重文心惊的同时迅速咬牙做决定,‘嘭——’的一声,匍匐在地。
他这一拜把在场的众臣都吓了一跳,尤其是一条船上的黎、周、吴、王四位,若不是眼下是朝堂之上,他们可能会疾呼‘李卿,这是作甚?’
“王上,李门不才今日也露一回丑,族中亦有性淑貌美者数人,望王垂怜。”和慕容越一起跪在地上的李重文带着几分羞赧和郑重,恭声对上座之人。
接着,黎周吴王四人也反应不慢,皆俯身拜下,开口便是要献上家中女子。
这一举让原本不太安宁的朝堂变得肃穆无声,年迈臣子的腿颤得更厉害了,依旧还是慎重的在观望。
罗孤坐在宝座上面上露着该有的欣喜,心中却叫苦连天,谁能想到这次本推诿过去的选妃闹剧竟成了各派各系站队表忠心的仪式!
忽然,罗孤感觉到身子一寒,抬眼望去。连那半分的笑容都凝在了脸上——此时,下方的曹彰正一脸探究与疑惑的望着她!这其中隐含了多少杀意,只有经历过逼宫惨剧的罗孤能切身感受得到。
已经到了必须正面迎战的地步了吗?
“还没有!”
一声勇者狭路交战的兴奋之音传入了罗孤的耳朵里,她抬眼望去,一袭紫色纱绸的龙临渊神采飞扬的浮在了半空中,用眼角的阖光俯视着群臣。
“咳咳……”罗孤轻咳了几声,在肃穆的大殿中显得尤为刺耳。“临渊,你这出场这么不打招呼的会吓死人的嘞。”
龙临渊瞥了她一眼,“我已经来了很久了,只是你没发现而已。”“你的想法该是今日散了吧,这事会容后再议。”
“嗯。”罗孤垂头沉吟,虽然历代罗修王多是不纳妃的主儿,但目前来看她只能打太极了,为形势所逼实在不能凭着一时意气大声说不。
“看看那些派系的抉择吧,璟王留下的老臣也不在少数。如果他们这次王相之争能够脑袋清明的审时度势,且让他们为孤效力,如若不然,就趁早清理了吧,毕竟他们那一干人对科举、对寒门多少有些排斥,不利于我们日后行事。”
龙临渊听过之后露出慎重的神色,最终点了点头。“有些担心你应对不了清曹之后各派的压轧,说清理是不是为时过早?”
“不,”罗孤很果断的下了定论,“不先安内如何能攘外?魏武来犯刻不容缓,你看看连踏水对孤多有信心,连爱妹都舍了。说送就送,孤都为他心疼。”
“哈哈……”龙临渊笑得一脸诡异,“你是心疼谁呢?连月还是素未谋面的连踏水?”“不过,你的王后可是万分欢喜为你多添枕边人的吧?”
罗孤被他这么一打趣不禁头疼,是啊,连月那丫头还在内宫给她添乱呢!
良美二名,亏她想得出来!
“你也是该纳妃了,宫内宫外一片叫好之声,你便是罗修孤王也须得顺应民/意吧!”
“唉~”罗孤是真头疼了。
下首众大臣见孤王痛苦的叹息,心中又是一抖。孤王该不会久病难医了吧?不仅五大世家,就连寒门和一干站在罗孤这边的大臣都吓得腿颤。
秦良一见这情形,忙瞪眉示意罗孤别玩他们。
罗孤眉头一跳,这次她真没演戏。她便怒目瞪向空中的龙临渊。
扬手一挥,下首立马有太监高喊:“今日退朝,容后再议——”
下了朝,走在石子小径。挥退泱泱跟从的一干宫婢太监,罗孤挺起身子走在前头,卿风跟在她身后。
“你怎么看?”
“孤儿行事自有章度。”清泠如六月山涧流淌。
“你……”你心里不会难过吗?娶连月时你如此心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