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月脑海中忽而闯进了几幅温馨的画面:明黄龙袍伸展在她面前、任她换下,抬眼却是一双疲惫的眼眸;早膳旁微显菜色的面庞却有双明亮的眼睛和煦的微笑,总是说‘王后可要多尝尝长河美味’;每晚就寝,她霸占地盘时眼前总闪过那一双受惊的眼睛,每日睡醒时,才察觉怀里抱着的不是大炎王宫的布偶,而是……自己都没有大惊失色,他倒有些战战兢兢……
还有很多很多虽不刻意但很让人回味的画面,当它们一副一副的在眼前、在脑海、在心里晃过,连月眼角微弯、不由笑了。
梅可在一旁看得分明,大呼出声:“千万不能让他碰——!公主我们不都说好了的吗?”
连月更为羞怯了,还来不及训斥梅可两声,却惊觉远处绿苇荡中的白鹤应声而飞。
随后一道宜男宜女的清润之音传入主仆二人的耳中——“咳咳……梅可在说什么碰着了呢?”
随着白鹤飞向天际的矫健身影,蓝天碧云在这风和日丽的日子里格外清爽。这也是为什么款步走来这人着一身清水蓝衫的原因吧,他一向身子骨弱,今日穿的这么的轻薄,又是在这临水边……
连月的心中不受控制的生出了几分担忧,眼眸流转,望着那一主一仆。主子清贵,护卫毫无谦卑之色。压住心头的羞赧行了礼,起身就笑道:“今日风朗气清,臣妾思及王上政务繁忙,困乏之时是该出来走动走动了。”说着上前携了罗孤的手臂,把跟在身后的楚卿风又挤开了几分。笑语嫣然:“王上可有兴致陪臣妾信步游览汶水御园?”
梅可在一旁看着瞪了眼睛,不是不让他碰吗?怎么今儿个又主动……强压住心中的困惑与不满,梅可狠狠瞪了那病痨子一眼。
“王后邀孤前来可是有要事相商?”罗孤提起十二分的警惕瞅着搭在自己身上的玉臂,清咳两声便不动声色的打探。
连月巧笑,嗔道:“没要事臣妾就不能与王相邀?”话音刚落,连月就顿住了,这话说的太过……孟浪。原本不应该是这话的,原本该警醒自己的,可是,他的孱弱让自己……
同情?卸下心房?还是轻忽了他?
罗孤闻言眉头一跳,见她眼睛怔怔的望着空气,又是轻咳一声。“今日无事,想来王后有事想邀。”她转头示意身后一干人等止步。依稀看到了卿风剑眉微敛,垂下头去。
连月此时也醒过了神来,开口便笑得精致如白莲,把罗孤看得呼吸一滞,“王上,连月自炎地远道而来,不熟罗修礼义、不知王宫的章度。因而……”声音悲戚,婉转动人。
这一开口就来了个请罪的姿态,难不成王宫里有人与她难为?罗孤一时好奇她到底要说什么。“可是有宫人不服管教?王后但说无妨。”罗孤停下了脚步,拿眼睛打量她。
连月笑得一派温婉贤良,“自臣妾嫁入罗修王宫以来,未曾得到片刻的怠慢。臣妾铭感王恩,只是……”
“心中有什么委屈大可诉与孤听。”罗孤看到她强颜欢笑的样子忽而心中微痛,拍了拍她扶着自己的手。“在这个王宫我还是可以为你作主的。”
连月眼睛望着少年的鬓发,斜飞入髻、面庞神采明皓。心神有些恍惚,这一句‘为你作主’让她的心有了些许悸动。心中早已决定了的想法有了一丝动摇,但也只有一丝。她垂下眼睑,决然道:“王上体弱,当以子嗣为重。”
空气中的气息有了片刻的凝固,凝固在空气中的还有罗孤面容上的关切,罗孤沉声:“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顿了顿又道:“依你之见,孤当如何?”
连月无法理解自己心中的犹豫扭捏,头顶的声音里沉重又夹杂着质问。她不得已还是扬起了笑脸:“月儿年纪尚幼,自然入不了王上的眼的,因而细细为王上选了良美两名。”说着竟垂下头去,带着小孩子得不了糖果的委屈,“月儿选了良久,望王莫拂了月儿的一片心意……”
罗孤听着她的话,眉头越沉越下。她在玩什么花样?这神情和七年多前在连彦面前的娇态如出一辙,连月连月……昨儿个市井里的升斗小民来了个排名已经够让她窝火的了,难道就连内室也……大臣帮着娶国母、王后帮着选妃嫔。别人塞给你什么你就得受着!这叫什么事儿。
“王后,孤王有王后一人已经足矣!”心中有忿,言语中不免带着犀利,全然不见字里行间应有的深情。连月的笑容定在风中,像是被吓着了。
罗孤摇头暗叹,少不得去妥协,“若是住的不舒服可以让绾碧带你四处走走。王宫里的事务还要仰仗王后操劳呢。”
连月闻言心头一跳,难道这么轻易就信任她了?还是衽首低泣:“王上,还是子嗣为重。罗修太庙之重任,臣妾鞭长莫及。惟能为王上分担的,莫过于选良美二名……”
她还在坚持不懈!
罗孤负手背身望向远处的风景,也不管身边娇客的泫然欲泣。环顾四方的风景,那一袭青衫远远的垂手而立出现在视野里,如松竹迎风、格外的刺眼,让她原本浮躁的心更加不安。耳边还是那温婉声音在低诉,“以期延载罗修王室千年未断之……”
“够了!”
罗孤咆哮出声,吓得连月身子一抖,不可置信的扫了王上一眼,迅速匍匐拜下。远处的青衫人影似乎也听到了罗孤的咆哮,凭借罗孤敏锐的视觉,看到他剑眉紧蹙,正望向这边。
连月身子微抖拜在地上,罗孤此刻却是无意怜香惜玉,她弯腰将身子凑近连月耳边,似是嘲讽又似是警告,“王后,孤王竟不知你如此的贤良淑德。若是担忧本王无后……王后该要做的也不应该是将别的女人推向孤王的枕边吧?”
一甩广袖,罗孤从她身侧愤然离步而去。连月伏在地上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有了片刻的失神,在他咆哮的那一瞬间她仿佛看了王兄的影子,可是,他不是一个孱弱无势的懦弱之王,不是么?
罗孤路过青衫人的身边的时候,梅可已经跑向她的主子。罗孤看着远处梅可急急将地上人扶起来的身影,她朝一旁楚卿风冷嘲:“想必你已经听到了吧,孤王想独宠她一人、她却是踩着孤大打‘贤良淑德’之牌。不知道你以后的那位比之她来如何?”
卿风脸上毫无动情之色,声音虽然清泠如玉石,语气却是沉稳的让人不可忽视,“孤儿,你孟浪了。”
对自己的兄弟大谈房事、又拿着他未过门的妻子说事,是挺孟浪的。可是就是这几个字让罗孤更为愤怒,“卿风可当真是护短的很啊,嫂子还没过门,现在就护上了?”
卿风面色终是微变,愤然道:“你无理取闹,我都没见过她!”
她无理取闹?她有多为难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这个义兄认下是给她添堵的吗?后面那一句‘我都没见过她’却是乱了心绪没注意到。
罗孤一脚踹上青衫里的小腿,大骂:“可恶的楚卿风,我叫你岔开话题。我叫你无视孤王的苦楚,我叫你……”无端的就乱了本王的心绪……三脚踢完又懊恼的朝来的方向往回跑。
卿风抖了抖被踢过的青衫衣摆,强忍住忍俊不禁的笑意,也学着她稳着游龙潜渊剑、小碎步跟上她,“哎,我听到了。”
罗孤难为情的踏的石子路跑在前面,回头瞪了他一眼,“别把武艺当窃听工具,实非君子所为!”
“在跟随孤儿以后,卿风早已不以君子自诩了。”言语中有着委屈,有着自弃,有着难以忽视的坚定。口气却像是在宣告着什么。
罗孤跑在前面心里却漏了一拍,不敢正视心里的窃喜。
她知道他所说的‘不以君子自诩’,绝不是以护卫的身份跟在她身边而菲薄自己,而是……他心中的情意让他把自己看低了。
罗孤心中又苦涩又欣喜,自己又能怎么样。知道他迟早要走的,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终将在这一步就止步的。她甚至还愤愤然的想:若是连美人关都过不了,何谈纵横姑墨大陆?
身后的卿风难得高兴的声音又传了来,仿佛六龄孩童拾到珍宝般的难掩兴奋,“孤儿,你不想知道我听到了什么吗?”
不就是听到了本王魅力不够,连自己的王后都急急为自己挑选妃嫔么?还能有什么?
“那你说啊,我听着。”小跑的步伐未停下,罗孤听着他言语里的兴奋,竟鬼使神差的问起他听到了什么,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正在罗孤跑在前头懊悔的时候,她身后传来那更为兴奋的声音,“孤儿,她们之前说,说你没碰过她——”
“啊~”罗孤大愕,脚下因着这句话却不受控制的打了结,身子迅速往身侧的花丛跌去。罔她以寒山****的骄人成绩下山,竟然跌倒……
身后的楚卿风兴奋之意马上被焦急所取代,大唤一句‘孤儿’就往她身下袭去。
‘扑——’花丛被压倒了一大片,罗孤躺在那个单瘦却很温暖的怀中叫苦:“丫的,我碰没碰过谁你有那么兴奋吗?”
半晌,身底下传来那人低低的笑声。
半月之前和子房、守黎在明德殿议及此事,子房还算态度正常,只隐晦的表达了子嗣越早定下越好。而宁守黎却直言罗修王室承续千年之不易,希望王上早日延续香火。而且,定然不能是炎国来的公主诞下。
罗孤也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子房虽然没说什么可他也是赞同宁守黎的观点的。四国的关系如此的晦暗不明,让炎国公主诞下罗修王的子嗣实在是冒着巨大的风险。
“爱卿放心,孤王自有分寸。”这是她对他们的承诺。
可是眼前的这一幕,让罗孤有片刻的呆滞。“曹相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