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下午,跟着妈妈去了心理按摩馆。在吉祥村十字的西北角一个不起眼的大楼里,电梯停在了8楼,乌起码黑的楼道里杂乱的堆着纸箱和不用的旧柜子。
我心里冷笑着,一个做心里辅导的人,连给人的第一印象都这么别出心裁,水平能高到什么地方去呢?
围着电梯井绕了一圈才找到802,妈妈有点抱歉的跟我说:“我也是第一次来。”那样卑微的表情让我没来由的燥乱起来。
推开门时,眼前一下子豁亮了,我还以为直接走到了大街上。
与门外的邋遢迥然不同,房间的墙面是温暖的鹅黄,窗明几净,简洁大方的装饰搭配着绿植,显得整个房子宽敞恬静。
厅里一个人都没有,妈妈咳嗽了两声见没人应声,于是拉着我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则掏出手机去打电话。
等了没两分钟,一个高大笔挺的男人就出现在了门口,大约三十四五岁的光景,他看了看沙发上的我,又转头看了看在角落打电话的妈妈,脸上露出一个阳光明媚的笑容,“你好,我是穆伟,请问您是薛阿姨吧?”
妈妈连忙挂了电话,“恩,是你赵静阿姨介绍我们来的,这个,这个是我的女儿,芮雪。”
他再次把头转向我,面带微笑的向我伸出手,“芮雪,你好。”
我两只手插在兜里,低下头站在妈妈的身后。妈妈抱歉的伸出了手,准备代我跟他握手。
他固执的让开妈妈的手,向我迈进了一步,仍旧笑着说,“芮雪,你好。”
妈妈于是无奈地往旁边闪了闪身子,把我露出来正对着穆伟。我慌张的看了一眼妈妈,求助似的想要往她那边挪,可是穆伟的手几乎伸到了我的眼前,我无奈地低着头,艰难的抬起手跟他碰了一下。
他不在意我的敷衍,坚实有力的握了一下我得手,手心很暖。
通向他的办公室,或者叫治疗室?有一条细长的过道,墙壁上装饰了竹子,灯光明媚,依稀能闻到竹叶的清香。
他低声跟妈妈嘱咐了几句,拿了杂志和报纸给妈妈之后,就带着我进了他的办公室。
跟我想象的不一样,跟电视电影里演的也不一样,这个房间里没有那种长长地可以半躺着的皮椅,也没有暗红色的窗帘。
大大的落地窗外,午后的阳光柔和的洒进来,空气里漫溢着一股淡淡的青草味道,脚边散落着两个懒人沙发,还有一张厚厚的驼色羊毛毯,角落里一个白色的西式花架上垂落着一盆绿萝,生机盎然。最里面的一面墙被顶天立地的书架占满,旁边斜倚着一个带滑轮的梯子。书架下的墙角处放了一个矮小的白色折叠电脑桌和一个手工布艺的坐垫。
“随便坐。”他从门后又取来一个坐垫随手丢在地上,盘着腿坐下,然后仰头忽闪着大眼睛看我。
我避开他的眼神,在其中一个懒人沙发上拘谨的坐下,沙发太软,我僵硬着身子,半坐半蹲。
“来之前,想象过我这里吗?”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字字清晰,不给你一丝表示疑惑的机会。
我低着头,眼前只能看到他的腿,尽管只是盘着,也能看出他的腿长而且直。
他等了一下,见我不说话,于是自顾自的跟我做起自我介绍来。
“我叫穆伟,默默无闻的幼儿园、小学中学和大学,大学毕业以后在家闲了好久,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于是咬了咬牙,埋头复习了一年GRE,侥幸被UIUC录取,于是做了个海龟。今年刚回国,跟导师一起开了这家心理按摩馆,我……”
他见我抬起头,于是停下等我说话。
我看看他,摇了摇头,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听这些与我无关的废话,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呆着。这个世界让我沮丧,周围充斥着谎言背叛和虚伪,而最让我不能接受的是,我自己竟然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谁知道一张张看似真诚的面具下面掩藏了怎样令人作呕的灵魂,就像眼前这位衣冠楚楚的心理医生,谁知道私底下是不是也在玩儿着劈腿两面三刀的花招。
也许是他从我的眼睛里看出了不屑,“不想听?”
我微微点了一下头。
“想看书吗?”
“嗯。”
他笑了,“原来你会说话,不过,看书是孤单的消遣,不适合今天,我有更好的提议。”
他说着站起来,从书架上翻出一张碟片,“看看这张吧,有的时候阴郁不代表没有希望,就像是艳阳高照不一定就不会下雨一样,悲伤的电影或许更能给人力量。”
《布达佩斯之恋》。
很久都不曾被文字和胶片感动至深,那些刻意撕心裂肺的哭喊或者令人不忍猝睹的伤痛,还有曲折婉转关系混乱的故事,好像是现代人随手拿来消遣的午后茶点,几乎没有人真正关心这些画面的背后隐藏了怎样的无奈沉重,抑或者是多么别有居心的恶意炒作。就像速食方便面,香浓的味道麻痹了味觉神经,迫不及待的狼吞虎咽之后却抑制不住深深的恶心。
可是,这部电影里看似不合常理的情感却深深地触动了我。真实的渴望与冲动是每个人都无法摆脱的魔。纯粹的情感只是人们美好的幻想。如今的现实里,有谁敢大声宣告自己的爱情婚姻是纯粹的不夹杂任何杂质的呢?
那些所谓眼缘第一印象之类的废话,又岂知不是对彼此外貌身价初步考量的代名词?
当这些粉饰着自己内心真实渴望的字眼一旦被拆穿,那剩下的丑陋又有几个人敢于直面?
这些年,我一直在为自己的私欲和贪婪找寻着各种各样的借口,如果连我自己都做不到纯粹,又有什么权利和资格去要求别人给我一份纯粹的情感呢?
电影播完好久了,耳边还是那首残忍的歌:GLOOMY SUNDAY。我呆呆地坐在原地,整个人都沉浸在曲子里让人绝望到自杀的情绪里无法自拔,不知道过了多久,穆伟轻轻地咳嗽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