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不及动一动嘴,他已自顾推了门进来。
背着他的一幅脊梁骨挺得笔直,尽量中气十足:“我瞧你与那颜曦游玩游玩的颇是疲乏,怎么不去歇上一会儿,偏跑到我这里做什么?”
他凉着嗓子:“来看看你——”半晌:“你打算一直杵在那里么?过来——”
我捏着镜子的手抖了抖,又深深几下呼吸,道:“我正打算睡觉,要不,你晚些时候再来?”
他道:“宛宛——”
我:“嗯?”
他道:“可是还在生我的气——”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有些疲惫:“我近来事情很多,与颜曦的婚事——婚总是要成的,你若怪我没有提早告诉你,发发脾气,也就够了,不要一直躲着我。”
我偏了偏头,听他似是朝我走近两步,又往前移了两步,道:“我没有躲着你,你与颜曦的婚事,人人都觉得很好,我也觉得很好。初始听到这个消息的确有些生你的气,但后来想想,再没有哪个姑娘能像颜曦那样配的上你,就不生气了——哥哥,我其实,只要你觉得好的事情,我也会觉得好的。”
确然这些都是我的心头话,一直都想说给他听,原本幻想着哪个对月赏花闻香饮酒的好日子能跟他说上一说,没料到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他那边陡然没了声响,我有些心虚,想转回去看两看,又怕自个儿的样子惊到他,不看,却总不晓得他在那里做些什么,更放不下心,一时踟蹰,没反应,他已立到了我面前。
我少不了惊叫一声,松了手中铜镜,好不容易被镜子落地的碎裂声给提醒了是不是要适时捂上脸,但手还没抬至胸前,已被他给握住,见得他神色十分严肃且还带着些讶异的朝着我袖角看了看,又朝向我:“你这里的血迹,哪儿来的?”
我定睛瞧了瞧,再晃过神来,答非所问:“这个时候,你该更关心我的脸吧,我的脸——”
他打断我:“你的脸?你的脸怎么?”
我一愣,下意识抬了剩下一只手抚上唇间,又摸了摸脸颊,惊道:“咦——”
他仔细看着我,片刻,眉头一紧:“宛宛——是不是?”
依他这幅形容,大概是猜到方才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了,其实我本也不是有意瞒他,不过是事发突然我不大来得及调整自个儿的心态罢了,且论这世上除他再没谁可以同我随意讨论血珀的事,若真有个不大能顶过去的状况实则还得去找他帮一帮忙,便松了口气,道:“大概是我的心长好了,血珀要有所动静罢——”瞧着他的眼睛,大大咧咧:“反正你以前也见过,再见一次就着实没什么意思,倒是我自己没瞧过,今次一瞧,总算长了些见识。”
看他眉头拧的更甚,反手拽上他的袖口将他拽到桌旁坐下,抽出锦帕拭了拭桌上血迹,倒茶给他:“不过既是今日叫你给赶上了,我原本一直有些疑问的,正好问问你。”
他肃颜盯着我那擦的不十分干净的血痕看了半天,眉头渐渐展开来,状若无事的:“好。”
我道:“关于血珀之事,你一直同我说的不是很清楚——”
他顿了一顿,抬眼看我:“那怎样才算的上是很清楚?”
我也看着他,不以为然:“比如,血珀里封印的那个上古妖王,是个什么妖——”
他的身子于我预料中的震了一震。我笑出来:“葵苍,虽是你这个哥哥一职当的没甚挑剔,处处皆为我好,但你确是,有许许多多的事,都在瞒着我。”
叹了口气:“血蝠向来以血养命,这十六年我喝下的生血,怕将养的不是我的身体,而是那只血蝠罢了——”
他默了半天,终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道:“就是什么都不知道,才来问哥哥你——”咳了一咳,再道:“你从前告诉我,只要血珀养我一日,我便不会死,但事实上即便有血珀,我的日子,应是也不多了。”
他冷不防捏了捏手中茶盏,大约是太用力又刻意控制,杯身现出些裂痕但又不至破碎,只严正看着我道:“宛宛,我晓得你现在身体有什么不适,但死不死的,绝不许你再说,我能让你再活一次,便能让你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我倒没想到他如此坚定,虽他也曾这样坚定的对我许诺,然今时到底不比往日,遂道:“我本没想着能一直赖在这个世界上,原是你多给了我一次机会——”先前是我不大能够接受他这样的好意,但做他这十六年的妹妹,的确做得很开心,未曾被人这样无微不至照顾过:“既是我们这样的凡人,总该有,分别的一天。”
他却真正沉默了。
我笑了笑,越过桌面抚上他的手:“葵苍,我只是有些遗憾,那时我喜欢的不是你,今时我说服自己要去喜欢你,你却不给我这个机会。”
他蓦然怔住,如同那夜在招瑶郡,努力克制。这样的克制,我不能戳破更不会戳破,只有些感叹,无论他再喜不喜欢我,想娶的那个人,都不会是我。
诚然,我明白自己现下已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实质的幸福,比如,长久,比如,真心。
真心虽是我亲口讲出来的,却是始终,都没能给的出去。
我道:“如今你婚约已定,又是不久就要给我娶个嫂嫂回来,这些话,我便是最后一次同你说了,你既喜欢我做你的妹妹,我会一生一世做你的妹妹。”
他默了默,点点头。
我笑:“你今日来,应是要找我说说话的罢,但让我抢了风头说上许多,你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他身形一松,也渐渐笑出来,只是笑容何其苦涩,我该怎么也想不到,笑意渐退之后,他唇间缓缓飘出几个字句:“对,我是来知会你一声,东莱他——向鬼宗提了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