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曦,阮菱没甚异常的从自己房里出来,如约去玄清殿前参与比试。
我睡到巳时三刻,方才拖着一幅懒洋洋的身子踱去玄清殿。
落座时见得葵苍蹙眉朝我:“你的脸色,怎是这样?”
我胡乱笑了两笑,在他旁侧坐下:“没什么,昨夜被只野猫扰了,睡不大好。”
他显然不信。
我只得再道:“早上忘记吃血,饿了。”
他面上一阵冷情。
我便道:“遇上位从前的师姐受了点伤,渡了些血给她。”
他眼看着是信了,却十分气闷。
我干干颤了颤,道:“只此一次,虽我现在身子大不如前,但就这一次,还是无碍的。”
他长长叹了口气。
我哈声哈气的在他身上蹭了两蹭,方听得他沉声道了句:“好好将养。”
我连连点头。
然后听得擂鼓三声,阮菱神情自若的上了擂台。
与她对战的乃是西峰首座缇宿真人门下资质最甚的弟子常鸣,常鸣年岁六百,修为也至玉华末期,擅玄法。因复赛不比初赛,斗法凭的是同系法术,而是抽签决定,由签文决定斗法系别。
也就是说,倘若修习水系仙术的抽的印有‘火’字的木签,便只能用火系仙术同对方比试,反之,便视为犯规,当以败试论处。
虽则金木水火土几系仙法虚中弟子都需修习,但人人都有专修,倘若此番哪个命运不济的以己旁修对对方专修,就当真是天不垂怜了。
阮菱命也倒好,抽的是自己惯常修习的,水系仙术。
但那常鸣亦不落下风,也抽了个自己专修的,土系仙术。
我替阮菱捏了把冷汗,但反观另一旁的魔少,却无甚反应,依然是翘着腿双手抱胸靠着椅背大大咧咧的观看。
我仔细朝那常鸣瞧了瞧。
虽则气色是好的,但我尚能闻的出,他那身子里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再看魔少一幅关我何事的吊儿郎当,心中已经了然。
于是也放下心来安生观看。
那常鸣幻出来的沙石阵仗虽大,却是个空壳子,饶是阮菱的冰缕弱了许多,依旧将那沙石打散了化做尘嚣不见。
只不过道行低的瞧得兴起,道行高的大都看出了门道。
我眼见大殿前东莱的眉峰也是一蹙。
灵宠类长生自是不用多说,这虚上论个单打独斗大概还没哪个能是它的对手。
阮菱再次没费多少气力的进入半决赛。
半决赛在三日后比试,届时阮菱即便不能全数恢复,恢复个七八成,远没什么问题。
我自顾先离去,行至脚程一半,瞧见阮菱跟了上来。
她朝我拱手亲躬:“阮菱谢姑娘救命之恩。”
我连扶起她的手,道:“谢不谢的,太见外,不过是你自个儿硬挺罢了,我其实没帮上什么忙。”
她笑道:“但若不是姑娘的血,我怕是不能这么早恢复过来。”
我道:“你看,我在你们虚上,该吃吃,该住住,吃住都这样久了,于你放点血,也是应该的。”
又想了想:“而且,此番若不是魔少将你带的及时,你怕要受的苦,不止三两日。”
她敛了笑:“我晓得。”
我道:“既是晓得,往后其实不必对魔少总板着张脸,魔少这人,其实挺不错。”
她看了看我:“姑娘若想再替此人说好话,大可不必。”
我咳了咳:“我本也没想参与你二人的事——”思忖一时:“但我觉着你既是要做什么事情,应该同你师父说上一声,我今次瞧着,你做的这件事,你师父他并不知情。”
她一怔。
我再道:“诚然你是想自己再驯服一只灵兽,不愿日日拿你师父的那只充数,但灵兽之类,往往同驯主有许多渊源,我见你与那长生的渊源就很好,实在不须再着急收几只。”
她却笑了:“姑娘竟以为我为驯上一头灵兽?”默了一默:“是,就算是我想要驯上一只自己想要的灵兽罢。”
我道:“我估摸着东莱午后便要来问你实情——”从袖间掏出一小瓶生血递到她面上:“我早间给你再放了些,你喝完了,大概他也就看不大出你腰上那不大灵光的一块是新补上去的,到时他输些灵力于你,加上那些药丹丸灵什么的,你自身的修为,也就能恢复的差不多了。”
她倒没直接接了瓶子,反定定看向我:“若我没记错,姑娘曾在招瑶言明与我不甚亲近,何以今次,要这样帮我?”
我笑道:“不是说了嘛,我这个人,生性善良,最是见不得你们这些人受苦受疼了,从前那样对东莱,现下这样对你,是一样的。
她没再说话,我将瓶子塞到她手中,拍拍她的手,驱了驱血珀,遁了。
回到房中,瞧见檀木桌上放着一只拳头大小的铜盒,盒子顶上雕刻的纹饰,正是我鬼宗的图腾。
将柜子上搁着的寒玉瓶抱在唇间饮至饱腹,方踱去桌旁,拾起那盒子打开来,装的是两枚颜色赤红的丹丸。
我曾听涂长老说过,鬼宗有种药丹,其药力大概除了不能起死回生,便是这世上的各种疑难杂症与伤痛,吃上一粒,都能迎刃而解。只是炼制这种药丹的工序极其复杂,非得内功深厚的几位长老,合力耗费上三五十年,才能炼得一粒,鬼宗里合计收敛这种药丹的数量,也不到十颗,蚩晏病重时吃去三颗,余下的,大概一只手能扳算的过来。
但此药吃一枚治病,吃两枚就是寻死,因是药力强,毒性也大,蚩晏病症诡谲,凭着此药续命,也是在等待那五颗心集齐之前,不得不选的下策。
可我这里现下竟放了两颗。
犹疑间,忽听得耳边一阵轻风,葵苍用密音术同我道:“回去了么?”
我捏起一枚药丹于指间把玩,边道:“嗯,正瞧着你放在我房里的药丹呢。”
他道:“阮菱呢?”
我没甚在乎的:“她也回去了。”
他道:“将那药丹拿去一颗给她——”静了片刻,又道:“剩下一颗,你自己服了。”
我奇道:“我正寻思何以你拿了两颗给我,原是一颗要留给阮菱的——”更加不解:“但你怎么会救她呢?”
阮菱伤重葵苍应是看出来了,可依着葵苍的性子,没道理他看出一个姑娘受伤就要救那姑娘,何况救这姑娘的还是我鬼宗从不外用的上等药丹。我一直觉着他此番来了东莱虚同往常大不一样,今次这般,便更加让人摸不着头脑。
回神却听他淡淡的:“她到底,是你的姐姐。”
我一愣。
他再道:“从前是我对你偏私,既是你姐妹二人有两百年不能相认,如今这般,你若能认回这个姐姐,也算做我一些补偿。”
我被惊的半晌说不出话来。认不认阮菱做姐姐这回事,虽有葵苍曾在我跟前渗透,同那东莱虚不须再有什么纠葛,然归根究底,乃是我自个儿的心结。我与她爱上同一个男子,原是我唐突,因不想搀和了她与东莱之间的事,这个退堂鼓,本是我打的。
半晌,才道:“可我现今并不想认什么姐姐——阮菱,她,我其实已经不晓得如何去做她的妹妹。”
这样的心境,好比一切都事过境迁,我只要瞧着她过的好,做不做那个妹妹,反没有多少意义。
他那边沉默了默,方才又有了声音:“此事不急,你慢慢来——我与颜曦,成了亲,你有人能陪着说些体己话,也是好的。”
可叹他竟是想着自己成家后不能分出些时间来管我的?然他事事为我想的这样周到,许我嫁给东莱,又许我同阮菱相认,便是不顾自己,要生生将我推给东莱虚,自己咽下那许多不忍么?但他这样多的不忍,全为了我能多活些时间,我其实曾有不少憋屈,不过是,如今不想再让他挂心了。
于是笑了笑:“好。”又想起来似的:“对了剩下的那枚药丹,我用不上,等你回来我就给你送过去。”
血珀连死人都可以救活,又何况我放的这点血,他不是不知道,且这世上本没什么药丹与器物能对我产生效用,既是我如今的身子堪忧,可他病急乱投医,怕是也有些杞人忧天的过了。
却听得他十分硬气的:“管不管用,你只当吃了——若我回来看见你使一点性子,少不得费些气力,送你吃下去,到时你不要喊疼便是。”
我手上一哆嗦,那枚药丹从指缝间滑出去,掉在桌上,一边捡了放回铜盒里,一边谄媚的:“我吃,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