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之时,正躺在魔少的怀间,口齿间有一种十分陌生的血腥气,再看魔少腕上有处还未结痂的刀痕,便向他虚弱道了谢。
起身后,任阮菱将我扶去一旁坐好,而我瞥眼这自始至终东莱都不闻不问,心中徒生一股子气闷,却也无从发作。
依照魔少的说辞,从此处花地至鬼宗豢池,还有一处沈渊甚危险,虽则有天然悬石可渡渊,但那石头又窄又稀,稍有不慎便可堕入无涯火海,而因此番是在地底下,御物飞行是不可取的。
事已至此,我其实不大想掺和这些事,终归葵苍没对我说的,便是对我没用的,我来趟这样的浑水,着实犯不上。但我向来做事有始有终,何况魔少于我有恩,我本来此的初衷也是为着阮菱的安危,如此一虑,便又没甚忧愁的同他们前行了。
只是现下魔少倒也晓得我十分虚弱,不再关顾儿女情长,颇讲义气的伴在我左右。
而我亦晓得眼不见为净,拽了魔少走到前头。
身遭萦曲的阴邪之气越来越盛,那路也走的愈加艰难,自然,是我一人比较艰难,他三人都是高人中的高人,实在不至走这样的路还费力。
待到了魔少口中的沈渊,我已然有些呼吸不大畅快。
脚下可见万丈熔浆,自觉看一眼都觉得头晕,而茫茫热气亦熏的我褪了魔少的袍子,被他握紧跳上一块悬石时,腿软了一软。
可虽我这般居高临下十分心虚,有魔少护着,也自觉出不了什么事。
但那时我不晓得吞下的那多余药丹,还会在我体内怎样兴风作浪。
心口一震呕出一滩血时,魔少正腾空跃去中途一处十分细微的悬石,而我因体内异动,受痛间,将魔少的胳膊从身上挣开,于空中跌落下去。
万丈熔浆,正气势汹汹朝我袭来。
真是个好死不死的死法。
而仰首看见魔少三人同时向我飞来,却觉得即便是这样死了,也没甚么可遗憾的。
然他三人下坠的速度虽快,到底于我还差着一大截,当身后传来腾腾热浪灼的我有些痛时,背上却有血肉被兀然撕裂,我没忍住嘶喊了一声,原以为是熔浆扑在我身上,霎时间却瞧见自那背后有一对巨形黑色翼翅蜿蜒挣出,身子一轻,由着翼翅扑打着带我飞旋上去。
这复生的17年里,从没有哪一日像今次这般,觉着自己的身体只是空壳。
有了这样一对翅膀,我飞越沈渊简直是信手拈来的事。
抱膝坐在对岸,心中一片空白。
魔少试探的戳了戳我的肩:“宛宛?”
我头也没抬,只看着地上自己一双粉白色的绣花鞋,花样是夏雪莲,在王都为庄萦的事时,葵苍顺道请了宫里的几位绣工于我缝了几双,因我偏爱紫色,为了搭配的衣裳,一双淡紫色,一双藕荷色,一双粉白色。
我道:“你别碰我,容我缓缓。”
他十分识相的朝旁退了退,然后轻声对着阮菱说了句:“你们还有事,不如先行,我留在这里陪她。”
阮菱则回他回的无甚起伏:“不急在这一时——”
我只觉得耳边繁复,头昏脑涨,于是用手捂住耳朵,将脑袋更深的埋在膝窝间,但没埋多少功夫,背上竟又是一紧,那羽翼如同长剑回鞘般,一瞬收了回去。
像是体内徒然没入两根长刺,此番我是那样清晰的感觉到我那身体里,还住着一个怪物。
我自问这一生过的隐约,即便有着与生俱来的怪嗜也从未张扬,现下却突然有些悟了,其实我也不过是具傀儡,唯一的不同,不过拥着自己的思想罢了,我做什么,如何活着,原是身体里的那只血蝠需要的。
假使有一天,它用不到我了,便会像今日这般,彻底挣脱我的身体,重获新生罢。
我不怕死,怕的是,葵苍当初究竟知不知道令我这般复生会带来什么后果?血蝠今日在我体内呼之欲出的感觉是那么强烈,虽也许是我濒死激发它生出一对翅膀,但我活下来,如何不也是它的自救?
它这般在意我的死活,却开始反噬我,道是它在替自个儿生一幅血肉,那血肉没造好,便需的我活着为它再生一些?
思维乱作一团,我不想做提线木偶,也不想这般苟活,血蝠要我的命我便给它,但它若得了我的命复生,可还会祸乱苍生?葵苍,此番不是我不想自欺,而是我再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甫一站起,却被魔少挡在身前:“你要做什么?”
我冷眼看他:“让开,我要找我哥哥。”
他鼻子一哼:“你那个哥哥,若是想让你知道真相,我却至于今日将你犯险带到这里么?”
我一怔,半晌,蹙眉朝他道:“你知道我要问他什么?”
他轻笑道:“宛宛,葵苍之人,做事的手段你还不晓得?尚能这样一直瞒着你因何而生,便不可能叫你发现他的半分蛛丝马迹,就算他对你有多一丝的解释,也不过是你自身的变化教他不得不说罢了——”
我道:“他这么做,都是为的我——”
他道:“正是因为你,他可以付出一切——”顿了顿:“所以若然因此伤害到颜曦,我也绝不允许。”
我说不上话,想了想:“可你从前不知我是复生的,何以你现在——”
他打断我:“宛宛,这世上没有什么秘密,会是永远的秘密。”
又扶上我的肩:“我带你来这里,便是想让你看清你哥哥他身上藏着多少秘密,虽则我现下也是一知半解,但有些事若不发生的好,我们还是要竭尽全力去阻止。”
我茫然将他望了两望。
耳边却传来阮菱的声音:“即便这样,你也不该贸然将她带到这里。”
他偏头朝她道:“那你一人去杀蒲牢,就不是贸然了?”
她被他噎的愣了一愣,少顷,才道:“我的事,轮不到你管。”
他松开我的肩膀,彻底转过身去,朝她道:“我偏管。”
她微有气闷,却再未说话,倒是他一路朝她而去,拽了她的胳膊像要去别处,她始有些挣脱,待他附在她旁侧耳语几句,二人便一同朝着前方先去了。
我更加茫然的将他们的背影望了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