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木琴置在那棵柳树下,对着魔少:“就在这里弹罢——”
然后于一副不明所以的我同葵苍道:“哥哥古琴抚的极好,让他为我奏乐罢。”
我方了然,了然后朝着魔少笑了一笑,他亦于我笑的十分飘飘然,不过是葵苍顿了顿道:“让殿下纡尊献舞,岂非我不知礼数?”
颜曦轻扬着下颌,神色恬然如同萦月的一片浮云,朝他:“做妻子的跳舞给夫君看,怎算作纡尊?”笑意尽敛:“夫君只便好好看着就罢了。”
正是魔少手下第一个音节拨动而出。
琴声清绝,婉转如诉,譬如林中山泉淙淙流淌,又如风中雨笋破壳剥落,声韵曲调正合今夜这般薄云淡月。
我晓得魔少性子放逸,不晓得他能弹出这样的柔长的曲子。
再忆起魔少曾说过颜曦的舞艺凡间魔界,没哪个能够超越的,不知今夜她的舞姿可否配上这样的琴声。
悄然瞄了一眼葵苍,却是个十分敷衍的神情。
而颜曦亦瞧了瞧他,淡蔑一笑,旋身甩袖已舞了起来。
她长的美,身段也很窈窕,向来姑娘跳舞这两样占了大成,然我以为表象能为一个人的才艺加分,至颜曦这里,其实都不算什么。
她的舞姿柔曼,又不柔曼,翩然间一分幽澹,一分水漾,神色冷情,却全然似不以万物动容,而我只觉她举手投足落下的姿态,一如昙花开了逾瞬,宫曲唱到半阙,薄雾轻遮明月,唯余千百意犹未尽。
彼时我再瞧着葵苍,虽是一边漫不经心烫着酒,一边看着颜曦的眼底,也渐有叹赏,只那赞赏,却像是落水浮萍,并未入心。
可我再回头看向颜曦,眼前却恍然现出一个紫衣女子在云上起舞,那姑娘身形飘渺又被烟霭拢着,实则看不出个容貌,但她一静一动一转旋,皆已在颜曦之上。
我揉了揉眼睛,想要再看的清些,眼里又只剩了颜曦的身影。
竟是幻觉么?
惆怅间,琴声铮然而止,颜曦却像在原地立了许久,半晌,朝着魔少:“不想跳了,哥哥同我们一起吃酒罢。”
旋即便幻了一把凳子在石桌旁边,待与魔少入座后,手中酒盏就从未空过杯。
原本她这样的女子伤情起来,是这般模样。
如她今夜喝酒都像是喝出了理法,明明旁侧坐着三人,那三人竟也眼睁睁瞧着她恣意,仿佛那烫喉的清酒似淙流一样可明燿了月色。
颜曦最终不出意外的醉倒在石桌上,被魔少甚无奈的扶起抱去房中,而在他二人离去当间,我才瞧见先始一直淡漠的葵苍,眸眼间,像是有微微泛红。
记忆中他未有这般薄弱乃至愁黯的样子,可即便因饮了酒,也不至他分不清方向辨不清来人的甫一站起便拢了我的胳臂将我的脑袋埋在他的肩窝。
我本借不了酒劲装傻,今次贴他贴的这样近,更听得他胸中擂鼓如同擂在我心上。
他的喘息有些沈隐,唇角呵出的酒气纠缠着我的鼻息,但是许久,都没有说上一句话。
我晓得该将他推上一推,至少夜半三更我二人这样搂在一处不合时宜,然思及从前,我恐怕今生再不能像自己说的那样报答给他,若他今日愿以这样的方式对我与他做上一个了结,这个了结的方式,我愿意配合他。
是以他那清薄的两片唇贴上我的脖颈,且顺着我的脖颈缓缓缘上我的唇时,我默默受着。
他吻的十分轻柔,像是在俛啄一个什么静止的物什,使人无法察觉关乎男女之情的丝毫趣意,却抵着巨大的怆伤与莫可奈何,甚压抑。
我睁眼一点一点描摹他颜面,墨深的眉,轻阖的眼,黑色眼睫根根分明,夜色里有月的悠柔,肤白面秀。
忽然忆起两百年前这张脸头次出现在我面前,是替我挡去夔牛的致命一击。
只憾然这前世今生我先爱上的,都是东莱,没分出个一星半点真执的心意给他。
抬手抚上他的脊背,纵然不能给他什么希望,教他今夜没什么遗憾,也够了。
而我拥上他时,他的身子轻颤了一颤,唇却从我唇角移开,下颌覆在我的肩胛良久,声音里有淡淡的暗哑:“好好睡上一觉,明日不用来送我了。”
若这是他希望的,我定会答应他,于是点了点头。
他像是自顾笑了一下,半晌,将我从他的怀中移开,神色释然的:“没什么了,回去罢——”
又顷然叹了句:“我不是个好哥哥。”
我以为他讲这样的话是为方才的事,原本想说些安慰他的话,还未启齿,他却已转了身朝房中走去。
我立在原地默了一默,不觉背后一阵凉风,今夜是这般畅快,何来这渗人的风息?
徐徐转身,正对上东莱一双波澜未惊的眼。
我手脚失控的钉在原处,本想酝酿出个什么妥帖的因由来搪塞他,喉咙口却莫名发涩,于此当间毫不留情的掉了链子。
倒是他将我看了看,颇平静的:“愣在那里做什么?过来。”
我探究瞧了瞧他的面容,因看不出什么情绪,不敢妄自行动。世说男人不忍有三,打头的就是老婆给自个儿戴绿帽子,虽我今夜与那戴不戴帽子搭不上干系,也从未想过给他戴帽子,但方才那情境,他若是看在眼里,定然是不好受的。
换我我也不好受。
这世上绝对有些事属于越描越黑,今夜之事,也是那越描越黑里惯常打头的。
若他想不开要揍我一顿什么的,我决计吃不消。
思想片刻,打算这当间,还是先遁了,再做计较。
才要催动血珀,蓦然又听他一句:“你不过来,是要我过去?”
我心下咯噔一声,想来这骞林院方寸之地,即便是遁,也遁不到哪儿去,便是心一横,朝他踱了过去。
但他显然一时未想好怎么收拾我,只待我到了他面前,话也没说上一句,就转身朝前走了去。
而我只能屁颠屁颠跟在他后头,与他保持着三尺见长的距离。
朗月清辉,我在他身后,正譬如一个无处遁形的妖孽,被那月光映的劣迹斑斑。
将对比出他一幅直挺挺的背影多么的正气凛然。
一路行至我处的院落,他终在我的房前停步,可即便是离寻常吃穿寝睡的地方那样近,我亦没那个胆量越过他徒自掀了门进去。
他应是仍未想到处置我的法子,只淡淡扫了扫我的衣装,淡淡道:“冷么?”
原是觉着近日天气晴好,穿的少了些,与葵苍颜曦吃酒又多因着心境阔然,便不觉冷,却不知与他走的这几丈小路,才真正晓得二月底的春日夜露,其实还很寒凉,于是十分诚挚搓着手的点了点头。
他嘴角溢出一丝浅笑:“知道冷了,大概也晓得自己错了。”
我:“啊?”
他朝我近了近,将我被徐风拨乱的些许发丝撩了撩,像是顿了顿,手风一扫却掠过我的腰间,抽出我惯常拭嘴的一块帕子来。
我甚不解的凭着他拿着那帕子将我的嘴唇轻轻拭了拭。
半晌,才缓缓道:“宛宛,你晓得我瞧见那一幕,是个什么心情?”
生气自不用说,但我虽胆颤,还不至乱了方寸与他在这里讨论他气不气要如何撒气之说,搞得他原本不知该怎么发火我却来手欠点这把火,委实太亏。遂顾左右而言他的引导他:“你看,天这么冷,不如等我回房添件衣裳,咱们再聊?”
我若回房,一定三天内不踏出这房门半步。
却没走成。
因他自问自答道了句:“宛宛,我很庆幸,我不在你身边的那些时候,你没有,爱上其他人。”
他思想这么跳脱,我没接上话,也属正常。
于是怔怔看他瞧着我的眼睛继续道:“我在这世上那么久,你是我唯一爱上的姑娘,但我唯一爱着的姑娘,方才却让旁的男子亲了半天,我看着,也肯定不会高兴。”
果然这么跳脱的思维,我真是想接话,都无法接上。
不过终于还是憋出一句话:“要不,你也来亲一次?”又想了想,为表诚意:“这回亲多久都成,不限时的。”
我想我这么不要脸他总该给我些脸让我有台阶下罢。
然他虽蓦然笑出来,却未蓦然亲上来,只一边将帕子别回我的腰间,一边低头道:“今夜你做事的确有失妥当,不过,冷也冷了,算扯平了。”
我方了然他之前问我冷不冷,是这么个释义。
思想他可否有些太过宽容,思想间,又听得他淡然一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见好就收这种事我做的一向趁手,此番自然颇乖觉的应了他。
迷濛夜色,我瞧他那眼中的温馥却瞧得十分清楚。
是以未待他走远,总归恬着脸又追问了他一句:“你刚才说,庆幸我没有喜欢上其他人,是真的?”
他的步子微有一滞,停下来背着我道:“嗯。”
我使劲咽了咽几口口水,抚了抚胸口,尽量端出一个比较平和的语气,道:“那你想不想知道原因?”
他缓缓转过身来,眸中光华若水,闲淡无波,朝着我笑了笑:“什么?”
我原没想着面对着他,因此时对着他我舌头打结,心跳漏拍,根本无法说出正常字句,便只能又矫情道:“你先转过去。”
他吁了口气,却身形未动,只道:“为何?”
我自顾朝他撒娇:“转过去嘛——”
他才转了过去。
我咳了两声,又紧了紧嗓子,豁出去道:“那个,是因为,老娘好的就是你这口。”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