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后,光障同白芒一起散去,阮菱已没了身影,徒留魔少抱着把琴,朝我悠悠笑道:“喝个酒,去么?”
众人皆甩甩袖子意兴阑珊的散了,我三两步并到他旁侧,只道:“方才,你是不是亲了她?”
他将木琴变作口琴大小放回袖袋,朝我勾唇挑眼:“你觉得呢?”
我巴巴咽了口口水,道:“亲了——”
他边走边道:“你惯常这般爱打听旁人的隐私么?”
我跟上他,撇嘴道:“你将阵仗铺的那样大,临到头了却不给我们看,才最讨厌。”
他笑出来:“阵仗铺的大,是要人人都晓得我对她的一片心,于她也施些压,至于亲
一亲她,这般场景还是留给我二人独享的好。”
我咳了咳,继续咽口水:“真亲了啊——”
他听下来看了我一眼,复又迈步看着前方:“嗯。”
我抚了抚胸口,道:“你这果然是又要燎起战火的节奏啊——”
他笑道:“她向来喜欢打来打去,我奉陪便是——”摸了一摸唇角,侧头看我:“对付小阮这样的姑娘,藏着掖着最没有意思,非得挑明,”顿了顿:“何况我觉着她今次,不情愿是不情愿,可也没怎么反抗嘛。”
我嗤道:“你对她使了术,她就是想反抗,也没法反抗啊。”
他摇头晃脑:“那倒不然,她手脚虽动不了,嘴还是会动的嘛——”又似想了想:“啊对我记得上回在魔界亲她,她也是这般乖乖的给我亲啊——”忽跳到我面前,欣喜道:“你说她有没一丝半点喜欢我呢——”自我陶醉般:“自然我这样的男子,她不喜欢我,也不正常嘛。”
我故作嫌弃的瞥了他一眼,抬手捶他的胸口:“醒一醒啊,这个我们再议——”再叹了叹:“方才我还觉得你对她表的那一番情,甚感人,现下可见你有今日,也是活该——她不喜欢你不正经,你却日日在她面前不正经,她心心念念想要做成的事,你也回回都跟她作对,倘若换成我,我也要气出病的。”
他微有一怔,片刻,又笑着:“你讲的没错,宛宛,若我做个东莱那般的正人君子,她许是会正眼瞧我,但我在她眼里,至多也不过是某人的影子罢了。而我想要的,并不是这些。”
我默了默,道:“但你现下的做法也颇偏激了些——”
他续笑着:“偏激么?若这样她还能看得上,才是真正看上我——”俄顷,敛了笑,转身朝前走着,语气里有自嘲:“可她心上有那样一个人,如何晓得回头看我——”
我在原地定了定,方跟着他亦步亦趋,因气氛徒然有些伤感,不想触到他心底的松软,只道:“话说,你自住在虚上,待她分寸都拿捏的很好,为何今日这般大胆,演上这一出?”
良久,听得他飘飘然的:“这个嘛,就是日日看你同东莱卿卿我我,便也想同她卿卿我我来着。”
我:“......”
一场小酒魔少喝的尽兴,我归来时,却已闹了几次肚子。
夜已深,房中点着灯,我没成想,是谁给我眼前熏了这一片光亮。
袭袭几萦夜风,带着些凉意,抚过额间脖颈像一席冷水,大约是要变天,我推门便推得利索些,回身带上门栓,待再转过身,才瞧见东莱坐在椅上,执着杯热茶,眼波淡淡望着我。
我咳了一声:“怎么,就来了?”却不朝他走近。
他放下茶盏,橙黄火光映的面色光润,嘴角噙着笑:“想见你的时候,你不在,在你房里坐一会儿,总该成罢——”
我讪讪道:“那个,我陪魔少喝点酒,忘了时辰——”
他点头道:“我晓得。”
我挽着袖口,低头没有答他,半晌,他起身朝我走来,边道:“宛宛,你今日,可是有什么事——”
因他行至我面前,我下意识的又朝后退了几步,再摆摆手,无辜的:“没有啊。”
而他不慌不慢,只淡然的:“那你躲着我?”
我手摆的更加欢快,声音更加无辜:“没有啊——”
他自顾笑出来,握住我的手,于我近了近,道:“还说没有——”瞧着我的步子:“你又往后退?”
我只能站稳了朝着他呵呵。
此刻离他有一指的距离。
我心中锤鼓,却似真正做错事,其实喝酒什么的,并无所谓,即便我现在身子不济,比不得当初,无非多上几回茅厕罢了,他也明知酒肉饭菜于我来说的意义。我心虚,乃是因着我还没有调整好心态,是要好好待他,还是,让他早早认清同我本没什么让人赞叹的完满结局。
好在他的眼里落满这春夜星辰,我看的有些呆,也忘了说什么。
半晌,他修长手指划过我额前,在眉心点了一点,幻出些青光来,那指腹的温度却如同夜风一般徐凉,默了一瞬,忽道:“以后——除了该吃的,旁的东西,还是不要碰了。”
我楞了楞,道:“嗯?”
他蹙了蹙眉,道:“近来你可有更嗜睡?”
我点头:“是有一些——”又道:“但我以为是天气转暖,犯的春困罢了。”
作势嬉笑着避开他的目光,踱向床榻,边道:“这么一说,还真是困的很哪,”行到榻旁,一面脱着粉紫色绣鞋,一面朝他,只是未抬头:“反正你已经见到我了,不如也回去洗洗睡吧。”
话音落了许久,房中只余灯火燃烧的嗞嗞声,而我一双鞋子脱了半天,也没脱完,他终于开口,不过是声音多少落寞了些:“宛宛,能不能不要这样对我,时好时坏?”
我一双忙乱的手兀的停下来。
前胸贴在膝盖上贴了半天,瞅着绣鞋也瞅的上面花样几番重影,我不是想对他时好时坏,原本是要好好与他度过这些时候的。但晓得那些事,他愈对我好,我就愈觉着菟虚幻境里看到的那些箍的我心痛,譬如从前以为他对我的心意有三分,现下却看得清楚是十分,回报三分仍未有余力,这多出来的七分,又要从哪里寻来应他?
不觉眼前他的袍裾逼近,身子猛地被他揽入怀中,手在我背上轻抚,声色黯然:“大约是我从前伤你伤的重了罢,这一世,你可有,爱过我么?”
我颤了一颤,头埋在他胸口,眼眶却莫名盈了泪。
爱着的罢,我也说不清了,总觉得从答应他的亲事开始,都是因了身旁诸事一件件紧逼,而浅显心意,我从来就琢磨的颤颤巍巍,不能定论。若然非说爱与不爱,也得心无旁骛的同他处上一段时候,方能认清,如今却总归是不想他伤情、觉着对不住他占着上风,太多的表象因素。
那时同颜曦也讨论过,但只是喜欢,谈不上爱。
心中抽痛难耐,才明了现今已是爱着的,不过是,不能说给他听。
可我恨自己心意澄明,是在这样的时刻。
双手轻缘上他的腰身,吸了吸鼻子,努力调整好情绪,笑道:“你不要搞得这么煽情嘛,你这么煽情我都不晓得该说什么了。”
等了片刻,见他没有答话,于是从他怀里钻出来,拉着他一同坐在床榻上,一边抱着他的胳膊,一面头枕上他的肩膀,絮絮道:“我一直觉得我们能在一起,不是老天的恩赐,而是你步步争取来的,可是人命天定,你教给我的,纵然我想与你长长久久,但每每想到我并没有那样的机会,就觉得难过——东莱,我很难过,到最后,我不是陪在你身边的那个人。”
他的身子些微一震,偏过头来,问我:“你怎会有这样的念头——”
我笑了笑:“你不是说我对你时好时坏嘛,其实我不是故意的,我最近常常做梦,梦的都是些不好的事情,梦到我会离开你——”咬了咬唇,试探的抬头盯着他的眼睛:“你说,若这些梦都成了真,该怎么办呢?”
烛火跃动的光线在他眼中一明一灭,他的目光却始终深沉,看了我半晌,道:“但我也教过你,若然是我珍惜的东西,也不管他什么天命不天命。”
我鼓了鼓腮帮子,只道:“天命这些东西,不是你我凡人可以左右的——”未待他开口,接道:“当然我不是怀疑你的能力,你很厉害,我知道。”
瞧着他的神情似有些隐忍,大概有话,却没有打算要说的意思,于是坐起身来,彻底跳到床上,对着他道:“看,我们不说这些了——”探头朝着窗外看了看:“已经这么晚了,你再不回去,会让人说闲话的。”
他顿了一顿,终道:“好——”
却没有立时离开,只替我掖好被子,轻声道:“看着你睡着,我再走。”
我想想他一向我行我素惯了,若推诿也是白推诿,做的太过反让他看出我如今对他敷衍,于是笑了笑,不说话阖上眼。
倒是很佩服是不是在苏戚的前尘镜里待的久了,潜移默化,如今自己演戏,也演的这样好,笑如飞花,心却,痛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