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前情,也是庄洺后来选择部署一切的导火索,世间之事其实很难论个对错,很多时候,只是立场问题。譬如庄洺选择叛变,譬如,白烑选择将一切事情,都负在自己的肩上。
景历十一年,白烑在皇家围场上初遇庄萦,常年看惯了各式各样对自己俯首称臣、唯唯诺诺的白烑,他觉得庄萦这个脾气有点大又有点霸道的姑娘,着实很可爱。
但初始他仅是觉得她可爱,并未动心于她,就像我们对某件事物有好感,却不会上升到喜欢,更别提爱,无所事事的时候想来可以调剂一下生活,从未想过自己的生活会被这件事物所调剂。白烑也不过是偶尔想起那天的事情,不自觉的的笑一笑,罢了。
第二次见她,是在花楼香飘飘,他被她打乱一切计划,开始真正仔细端摩这个姑娘,那时他对她上了些心。
直到庄萦奄奄一息的倒在他怀里,眼角眉梢还是倔强的模样,他晓得,自己的一颗心,跟着她倒下的那一刻,也深深陷落了。
白烑爱上庄萦,花的时间并不多,前前后后不过三次照面,他甚至搞不清她爱吃的点心是桂花枣塔糕还是桂花茯苓糕,搞不清她喜欢碧玉簪还是白玉簪,他只是觉得,怀里抱着的那个姑娘,从没有哪一刻让他那样的无措和心慌。
他将她一路抱回宫里,正是七月暑热,他抱着她,触手却是她冰凉身体,他将她紧紧裹着,企图用自己的体温给她渡热,隔着凉薄衣衫,他仿佛听见她的心跳正一点一点弱去。
对御医下了死令,救不活庄萦便提头来见,好在上天有眼,她终于醒来,此后种种,便如庄萦所忆,他每做一件事,都不过是表明他对她的心,已是无路可退。
他希望给她这世上最好的幸福。
新婚之后,他果是守诺,只有庄萦想不到的,没有他做不到的。他出身帝王之家,向来只有别人为他,从来他不曾为别人考虑,是庄萦让他明白,付出的意义。
其实,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他亦晓得,能让这段感情越走越深的,不只是他一人的付出,还有庄萦的回报。
他支持庄萦练剑,庄萦也会支持他的心中所想;他给她买一件好看的礼物,他看中的东西,她亦是不动声色的放在他面前;他只稍微抬一下胳膊,她便晓得他又要做什么,是累了伸展伸展,还是故作姿态别有用心,她心知肚明。她与他,正像是一对天造地设的佳偶,同是长在王都里的金丝雀,他们二人的爱,保持着惊人的默契。
明历元年,白烑登基第二个年头的上元节,他带着庄萦去王都里看花灯。春节的喜庆,让素日就热闹非凡的王都城里笙歌沸地,玉箫奏齐,一盏亮过一盏的花灯似流萤飞舞,玉带飞扬,数不计数的宝马雕车香飘满街,真正繁星耀空如细雨,鲛珠出海登明月,如此良辰美景。
庄萦兴致昂扬的执着白烑的手,穿梭在人来人往中,对每一个民间玩意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我从前说庄萦有见识,是说她对高等层面的事物有见识,对于这种民间玩物和乐趣,却没甚见识,白烑颇有耐心的陪她看杂技,捏泥人,吃着冰糖葫芦,猜灯谜。
庄萦嚼着冰糖葫芦,猜完最后一个灯谜,意犹未尽,忽然灵光乍现,将白烑拽至一旁,挑了挑眼角,诡笑道:“听闻民间有这样一个话本子,假如两个相爱的人,即便背道而驰,依着上天给他们的那段缘分,最后也能相遇,夫君,我想试一试。”
这真是所有陷在爱情里的姑娘的通病,总是相信这世上存在一些匪夷所思的奇迹。殊不知今夜人多,他二人又不会腾云驾雾,就这么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虽然条条大路通王宫,可不定条条大路都能命中率精准的碰到自己想要碰的那个人。而且路上遇到个什么意外,比如看见哪家奢侈商铺大甩卖,又或者瞧见些新奇的玩意,不免流连一下,挤到人群里一淹没,连个影子都找不见,更遑论戏台上演的那样,痴男怨女胡乱绕几圈竟能不期而遇,真是比登天还难。庄萦提得这个建议,实乃一个费时又费力的瞎点子。
白烑看着庄萦的眼睛,思想了片刻,竟是应了。
我只能说,白烑宠庄萦,已是宠到了一个令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前一刻我这样想,后一刻我就觉得自己头发长,见识短,白烑答应庄萦,不过是权宜之计,他在庄萦说好一二三开始迈步向前走的时候,不出片刻,便转了身,一路尾随着庄萦。
白烑将庄萦刻在骨子里,那便是任何有关她的意外,都不会允许发生。他不想同上天打那个赌,不想为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懊悔,哪怕,是以作弊的形式。
白烑随在庄萦几丈远的身后,跟着她走了几条街,身着便服的护卫,隔在白烑几丈远的身后,也一直尾随着。这样看来,整个画面颇有些戏剧性,庄萦却还一副翘首以盼的样子,期待某个转角,就会与自己的良人相遇,殊不知,自己后头竟跟了两条尾巴,且是,一条比一条长。
白烑约莫着庄萦的耐性已经到了瓶颈,身形一转,适时从街市的另一面,出现在庄萦的面前,庄萦却是没有半点惊喜,端着一张水过无痕的脸,表现的异常平静。
她应是晓得白烑跟了自己一路,脱口就是:“你为什么要骗我,明明说好的,你觉得我任性,不想同我一般见识,是不是?”
白烑唇角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执起她的手,柔声的:“你怪我,也得有个好理由,我担心你,这没有错。”
庄萦负着手,街上的流光闪烁,影像熹微,落进她一双浓丽的眉眼里,却尽是华彩。垂眼在白烑握着她的手上看了看,然后对上他眼睛,面上陡然露出一抹落霞绯云的笑意,直直看着他:“我自然晓得你是担心我,可既是担心,现在才出现,是不是有些晚了?”
白烑笑了笑,靠近她:“夫人等急了?”
她一双手圈住白烑的脖颈,抬头向上,做出一幅半嗔半怒的样子望向他:“原本以为你不出十步就会现了身,没成想你的耐性这样好。你知不知道,我走的脚都疼了,你虽然心疼我对那些烂俗的说法上了心,可也不该用皮肉之痛的代价,教我完成这心愿。”
她说完这些话,白烑怔了一怔,而后伸手在她额前抚了抚,替她抚平那些碎发,方才认真说道:“如此,为夫倒真是错了,”像是思想了一会儿,目光直入她的眼眸:“就罚为夫今夜替夫人浴足,再伺候夫人沐浴,可好?”
庄萦一张灿若烟霞的脸,沉寂片刻,被白烑顺势一拽埋进自个儿的肩窝。
我想,在此等事上,白烑与庄萦能将这样一个彼此都心知肚明的游戏玩的心照不宣,我真不知,是说他们无聊的好,还是有情趣的好。唯一能承认的,大概是白烑的调情手段一流,可以在那样的情境下,既圆了庄萦的心愿,又遂了他二人的夫妻情事,真是,让人又恨又嫉。
确切的说,是让天下的男子又恨又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