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他朝去
手腕上的一截刀口，已经有些痒，是伤口在愈合。接连放了七日的血喂给庄萦，我整个人都有些昏昏的。
庄萦已经有了活人的气息，大概还需要两个时辰，便能醒来。
葵苍坐在前厅里候着，我与白烑，在隔着一道镂刻繁纹的花梨屏风内，于庄萦的榻前，两厢诉话。
我看了看已经被我的血修缮一新的庄萦，面色红润，才转头对着白烑道：“倘若陛下还有什么要对王后说的，不妨告诉民女，待王后醒来，民女再转述给她。”
他默默注视着庄萦，半晌，才徐徐说道：“没有了。”
我愣了一愣，道：“陛下不想民女替您跟王后娘娘解释解释么，王后一心以为陛下爱上了别的女子，醒来之后又再见不到陛下，陛下，就不怕王后伤心么？”
他凉凉笑了笑，笑容却如雪上冰梅，一丝一缕极尽孤澹：“孤原本是为护着她，却料不到，护到最后，竟是自己亲手害了她——”缓缓走近庄萦的榻前，坐下，抬手顿了顿，才抚上她的脸颊，笑意敛去，眉间现出一缕痛楚：“倘若不是孤轻信了国师的话，阿萦也不会，凭白经受那些。”
我站在他身旁：“陛下未曾授习过术法，被国师蛊惑，乃人之常情，但如今一切都已明了，为何还要瞒着王后？”
他手指摩挲着庄萦的面容，淡淡的：“痛已经受了，你觉着再讲出所谓的事实，阿萦经的那些痛，就能少几分么？”背对着我的肩胛有些微颤动：“孤已经请托东莱师祖将钰儿救活，阿萦醒来，自当会明白一切。”
我惊道：“王后明白什么？陛下既已知道钰妃不过是个人偶，王后同她也不是什么双生花，陛下这样做，就没有想过王后的感受么？”
他沉默片刻，才站起身来，对着我，眸眼竟已是千年落寂的沧桑，虽是苦楚，却十分坚定：“正是晓得阿萦的脾性，孤才这样做，若她知道孤是为了她死，你觉得，她还会活在这个世上，做个无人相伴的王后么？”
我怔了怔，答不上话来，他接着道：“阿萦定然不会独活，那孤把心交给你们，换回她一条性命，又有何意义？”凉决向着榻上的人又望了一望：“孤希望她活着，哪怕是恨着孤，只要活着，就是好的。”
终又看向我：“终究孤留给阿萦的，是一座空城，还烦请姑娘允诺初始答应孤的，带她离开这座空城。”
他将这句话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我愣在原地，很有些木讷，回神只觉透过屏风映出一道刺目光线，有什么东西应声倒地，再看，已是葵苍握着一颗红彤彤还在跳动的人心，立在我面前。
眼前旋了旋，脚下一软，人便没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竟是东莱立在榻前，我揉了揉眼睛，不解的：“怎的是你？”
他无声扫了扫我腕上的刀痕，答非所问：“疼么？”
我干干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不是什么大事，划个口子而已，不疼。”
他走近两步，又道：“既是皮肉割开，凡夫俗子又怎会有不疼之理？”兀自坐在床前将我的袖子拂上去，手指凉凉探上来：“寒气侵体，中气不足，又缺了这么多的血，当真是觉不到皮肉上的痛了。”
我惊异于他这样毫无顾忌的替我把脉，惊异过后，才晓得男女有别，匆匆收回手腕，将袖子拽进掌心里，朝着床头靠了靠，假意无谓的捋了捋耳鬓散乱的长发，方道：“也没什么，我从小吃血长大，失掉的血，再吃回来就是了，不妨事，呵呵，不妨事。”
他一幅好看的眉眼在昏暗暮光中有一股摄人心魄的诱力，为免我在他的这幅眉眼里越陷越深，只好先发制人，身子一挺坐起来，将他往床尾推了推，大气道：“我哥哥呢，怎么没瞧见我哥哥？”
他含笑从榻上起身，朝我看了看：“鬼宗里来了密使，葵苍公子大概是同那位密使见面了。”
我心中一凛，可是葵苍已经放了消息，那使者便来取心的？正琢磨着，听得他又道了一句：“若是还能下地，便去凝和宫里走一趟，王后等你有些时辰了。”
我看着他：“王后与我有话要说？”
他点点头：“你是最后一个同白烑说过话的人，她要见你，无可厚非。”
我抿了抿嘴，欲言又止，他举步走向屏风之外，边走边道：“我在外头等你，你换好衣服，便出来罢。”
我应了一声，掀开锦被在一旁的衣架上取下纱裙，一面往身上套，一面问出来：“陛下说你会把钰妃救活，你可是已经救活了她？”顿了顿：“王后知道了么？”
他的声音从屏风后传过来：“钰妃已经同常人无异，王后在午后也见了她，并无反应，你不必忧心。”
他大概是以为我怕庄萦内心攒了一团火，对我不利，可我却觉得心里一阵蚀凉，隐隐有种预感，庄萦这次，怕是真的放开了。
从前我不明就里，希望她放开，现下我知道一切，又不那么想要她放开，可叹她终于放开了，我却觉得不那么释然，总觉得有什么咯在我心里，一颠，一颠的。
匆匆系好襟扣，又对着镜子胡乱顺了顺头发，也没有束起来，便绕到屏风外面，正撞上东莱转过身。
我嘿嘿笑了笑，手指在腰间蹭了蹭：“我这样披头散发的，应该不会被娘娘视为不敬罢？”
他轻恬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淡笑道：“倒是不会。”
我点了点头，抱拳向他握了两握：“我这就先去了，你自便。”说完便抬脚往外走，经过他的旁侧，他的声音又在耳边悠悠然响起：“宫姑娘问也不问，王后可否请我一起去？”
我脚步滞了滞，转头看他，疑道：“你方才只说王后等我有些时辰了，并未提起王后是请我们一起去的啊？”
他微微一笑：“是么？姑娘也没问啊。”
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