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袱里的衣物不多,笼统也就那么换洗的两三件。挑了套鲜紫色的缂丝菱花纹阮烟罗大袖衣,将发丝绕到脑后用一枚岫玉簪简单绾起,对镜涂了些许脂粉,看上去明艳许多,出门时又记起从妆奁里取出一对白玉耳珠戴上。
敲了敲东莱的房门,须臾便听着门内的脚步声渐近,东莱开了门,看着我,眉间似是有些许意外:“有事么?”
我点了点头,随他走了进去,在桌前坐下,看得他悠然自若的拾起桌上的一只白瓷茶壶倒了杯茶给我,茶水清漻如碧玉,飘着几片鲜嫩叶芽儿,缭曲生香。
这是东莱第一次煮茶给我喝,或者说,我未曾见过他亲自煮茶的。
客气接过茶盏,听得他淡淡道:“近日见得姑娘并无忌口,想是喝杯茶水也无妨罢。”
近日我大鱼大肉,美酒下肚,确是吃了不少,但其实味如嚼蜡,且是吃多少拉多少,不过为的同旁人应酬罢了,好让大家不要把我当怪胎。但他明明晓得我吃那些东西都是做做样子,既是做样子,他今日这样较真,就果然有些较真。
端起茶水像模像样的啜了两口,竟然吃出了些生血的腥甜味道,有些诧异的望向他:“这是——?”
他笑了笑:“雕虫小技罢了,姑娘喝着可口便是。”
我禁不住咳了两下,用袖子擦了擦嘴,想是他使术让我喝的惯,遂回笑道:“是很可口,”又道:“我来你这儿,其实是为了——”
他打断我:“为了什么?”
我道:“柳宓姑娘有要事找你,邀你亥时初刻去她房里一趟。”
柳宓姑娘的要事,大概就是同东莱一夜春宵。其实这些事我上了船才晓得,才子佳人,不过是才子请了些花楼里的红倌,陪着饮酒作乐罢了,好打发打发这一路上的寂寥。
说穿了,大家就是聚众**。
我一个鬼宗里的人出现在这种场合还好,难为东莱那样一个品性高洁的人,竟也能不动声色的与他们同船而往。
他悠悠颔了下首:“嗯。”
话既已带到,我也不好久留,从凳子上起身,朝着他:“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罢已是一溜烟儿的溜到门口,开了门就要走,背后他的声音却又淡淡响起:“我见姑娘今日打扮不同往常,姑娘可是,也有约了?”
我步子一滞,转过身朝他嘿嘿道:“没什么约不约的,不过就是交个朋友。”
他笑意渐进眼底,看着我:“哦,我瞧着姑娘日日都忙着交朋友,却未见姑娘哪次穿的这般鲜亮的,想是这个朋友对姑娘来说,很是不一般。”
当是不一般,那王公子可是本只画舫上最有前途的官二代。所谓人往高处走,有官二代这层关系自动送上门来,我不用白不用,回头在招瑶郡的住宿膳食之类,定然都有了个好保障。有天子套房,我自当不住普通套房,有鲍翅海参,我自当不吃粟米清粥,虽然吃鲍鱼还是吃草鱼,对我来说早就没了分别,但,在这个走和谐主义特色的朝代,特权决定一切,多认识些达官贵人,并没有坏处。
我道:“穿的亮不亮,全凭的是当时的心意,自己觉得亮,没准别人却不喜欢你穿的这么亮,所谓大家亮才是真的亮,我就是觉得原本身上那件该洗洗了。”
他偶有一怔,片刻,笑出来:“姑娘好走。”
大堂人多,绕了半天,才绕去东边王公子的房间,王公子桌上备的一席好酒菜,已是凉嗖嗖,显然他已候了我多时。
只是几日没见他,原本他那颇是玉润莹华的肤色,暗沉了些黑色,呃,想是春宵过度致的罢。
边是赔笑边迎着他的请绕过一个雕花红木地屏,入了座,王公子摆手让下人撤了酒菜,俄顷又是新的一桌换上来。
我笑道:“公子如此盛情,小女子不敢当。”
他执起酒壶替我倒了一杯酒,递到我面上:“此乃招瑶郡特产的苍梧九酝,姑娘请。”
他说这酒是苍梧九酝,我微有惊诧,“古圣所珍,其酒则苍梧九酝,中山千日”,苍梧酒在大宣的地位,比那国之大典上特酿的礼仪酒还要名贵三分,常为贡品。既是我在王宫待了十多日,也未曾受到白烑以苍梧酒待客,当然,白烑那时不是为的与我们品酒说论,自是也想不到这些,但这王公子不过一个郡太守的儿子,便能用苍梧酒泡妞,实在让人唏嘘一把。
可见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些话不是说说的。白烑登基后曾下旨清减国库开支,缩减官员经费,这些旨令,放到王都里还算的上颇有成效,但落实在地方上,不过就成了一纸公文。
只可惜我如今尝不来任何食物酒水的好坏,也只能做做样子,假意赞道:“唔,好酒,果然是好酒。”
王公子朗朗笑了笑,夹了一道糖醋藕荷放在我面前的瓷碟上:“粗陋小菜,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我道:“不嫌弃,不嫌弃。”
他仍是笑着:“本想请姑娘在船头赏月,奈何今夜不大巧,黑云压顶,像是要有雨的样子。”
我道:“是啊,我们明日就能到渡口,老天却要今夜下场雨,委实太不厚道了。”
他道:“早就想请姑娘过来一叙,那日与姑娘投缘,却多喝了两杯酒,等到清醒了,又怕早早邀约,唐突了姑娘。这明日就要上岸了,想着许是后会无期,恐将留下些遗憾,便是硬着头皮给姑娘带了话,没成想姑娘倒爽脆应了,早知如此,王某该是一早就请姑娘叙话的。”
啧啧,他这是开门见山,要对本姑娘展开攻势了罢,下山后总算见了个皮相还不错的男子于我示好,教我那已然颓败下去的心潮又向上涨了涨。
轻轻笑了笑,听得他接着道:“姑娘赴王某的约,未惹得那位妙严公子不悦罢?”
我楞了一愣,道:“此话怎讲?”
他自斟了杯酒倒入口中,看着我道:“初始见姑娘与妙严公子,便知你们同我们这条船上的人不同。那妙严公子超然卓逸,姑娘又绝色风华,定然不会是来这艘画舫上寻欢作乐的普通船客。”
我未有辩驳,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道:“想是姑娘也看得出来,王某对姑娘倾心许久,这船上的许多公子也对姑娘心之向往——”
我道:“不好意思,我没看出来。”
他嘴角颤了颤,尴尬一笑,又道:“诸位公子对姑娘有心,却未见得哪位公子向姑娘示好,只是因着妙严公子早前知会过众人,说姑娘,说你——”
我来了兴趣:“说我什么?”
他面色稍有畏惧,迅速瞅了我一眼,又迅速将头扭去一边,声音细弱蚊蝇:“说姑娘是个吃人血的。”片刻,又将头拧过来对着我,犹疑的:“姑娘果真是个妖么?”
我再一愣,看着他那副既怕又期待的样子,忽的凑到他面前:“你看呢?”
他被我吓的向后一趔,险些从凳子上摔下去,给我扶住,我道:“吃人血是确有其事,妖我却不敢当,不过是个有着些许怪癖的凡人罢了,同你是一样的。”看他惊魂甫定,又哈哈笑了笑:“倘若你觉得我是妖,怎么还有胆子请我吃酒,你其实也就那么一听,并未真信,对不对?”
只是我没想过,东莱竟同大家这样说我,为的就是挡一挡我的桃花?叹了叹,定是葵苍他特特交代了的,葵苍他,我实在不晓得怎样说他才好,他还真是一个称职的好哥哥。
王公子到底不是吃素的,见过些场面,听我这样一说,只消片刻,便笑意满面,又夹了块桂花鱼条放入我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