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边吃边聊,不觉天色已晚,周身时有凉风渗入,不免哆嗦了两下,王公子见状,立刻着人关了窗,又从屏风上拿了件披风,披在我肩上。
正是八月初秋,江上尤冷,王公子这个披风披的,恰到好处。
我张口谢了谢。
王公子却是未落座,披好披风后,两手颇为暧昧的紧了紧我的肩膀,俯下身来在我耳边吹气道:“姑娘若是受不住冷,王某陪你去床上坐坐可好?床上有锦被,正好能给姑娘暖暖身子。”
咳咳,想暖我身子的不是那床被子,是他罢。
可叹我今夜却没有这样的心思,既是想与他调调情以慰寂寥,也从没想过与他调到床上。只是他这样的人,风月场所出入的久了,便总想一步到位的。
凉凉笑了笑,将他的两手从肩膀上扳下来,又褪了披风,侧仰着头朝着他道:“公子怕是误会了我今日来的目的,虽是这船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入了谁的房便得上了谁的床,但我今日着实是想多交个朋友的。”
见他还没反应过来,又接着道:“不过还是要感谢公子的这些酒菜,叫我一个没吃过山珍海味的吃了这么多的山珍海味,也难得公子有这个耐心同我周旋许久,没有一进门就将我压在床上,实在还是因为公子看得起我。”
他尴尬许久,才道:“姑娘说笑了。”
我站起来:“是个笑话,却是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让公子今夜失望了。”
说罢便要拂袖而去,但袖子又被他抓住,没走成。他讪笑道:“姑娘且慢?”
我抬了抬眼睛:“怎么,还想用强,凭的你?”
他连连摆手,又扶着我坐下,斟了杯酒于我赔罪:“姑娘误会了,若说王某对姑娘有那个心思,王某确然有,但姑娘既已摆明了将王某当成朋友,王某岂能还有强人之理?”自己亦坐下来执酒对着我道:“此酒算是对姑娘的赔罪,还望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交了王某这个朋友。”
罢了,我本也就有不对,因着贪玩,给了他误导,于是回敬道:“公子见好就收,亦是个知理的,这样的朋友,也确然交得。”
酒过三巡,我是真的有些困了,眼见他印堂的黑云也越来越浓,琢磨着是不是该劝劝他早早睡了,不料一个炸雷,将我的睡意他的酒意皆是炸的十分醒了七分。
我叹了叹道:“果是今晚逃不了一场大雨了,不晓得这画舫撑不撑的住。”
他已然同我打成一片,干脆拍了拍我肩膀,无谓道:“宛宛不必怕,这画舫乃用上好柚木所造,坚固非凡,寻常雷雨根本不会对它造成影响。”
我道:“是么?那为何我觉得你在摇呢?”
他摇了摇头:“你定是喝多了看花眼,我怎是在摇,既是我在摇,又为何自己不知?”
我想说喝多的人是你,不是我,我喝什么都譬如喝白水,酒肉穿肠过,顶多是今夜多如厕几次罢了,但懒得跟他解释,因着接下来不止是我,连带着在一旁伺候的下人,都瞧见了从门板底下渗进来的水。
我惊了一惊,道:“雨还未下,怎的这船就沉了?”
话音未落,就听得房外一阵嘈杂声,隐约有谁喊着雷电劈坏了船舷,王隐站起来对着下人道:“去看看,出了何事?”
我还没来得及阻止,下人已经一个哆嗦跑过去打开门,只是一瞬,如注的水便涌了进来,淹了我等三人的半截身子。
我心中咯噔一下,楠木柜上的烛火晃了两晃,也灭了,四围登时一片黑暗。
王隐颤道:“这,这是怎么回事,怎的淹的这样快?”
我未有答他,只对着他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会凫水么?”
他道:“会,”又疑惑的:“宛宛你在做什么?”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凝了手中紫光,点出一丝光亮,照在房顶上方,对着他道:“凫出去,我只有这么点本事,待到出去以后,先跳到江里,等我找到妙严,再来救你。”
他虽是一脸犹豫,但到底抵不住越来越多的水往里涌,而外面又是乱作一团,大雨已经瓢泼而至。
他临出去,又回过头望我:“那你呢?”
我笑了笑:“即是你看到了我会那么一些术法,我就定不会被样的水困住,”旋出一道紫气将他推出去:“寻个木头抱好,等我。”
王隐落入江里,我才从房里出来,船已经沉到一半,除了漫天无尽的雨珠泻泻而落,如银屑狂舞,入眼的青黑夜色里竟有一道黄色的气流,似金沙缠绕,悬上夜空。
画舫周遭的江面里,全是些落水的公子佳人,饶是长在江南的他们个个都会凫水,因着这样突如其来的雨势,还是能看到或呼救,或扑腾,或下沉的百态尽显。
我吁了口气,想起寒玉瓶和克林顿还在船舱内,正想施了遁术返回去,腰上却是一紧,被谁用胳臂夹起来跃去空中。
升空一瞬,我原本站着的地方,穿过去一道凌厉黄光。
我窝在东莱臂腕下怔了怔,疾风骤雨,我已是浑身湿透,能感觉到头发贴在面上颇有些扎痒。但他显然没有淋到半分,也不晓得是用的个什么术法,眉目自然,青色袍裾似烟霞在烈烈风中飞舞,如同天神。
我怔过后,才抬头看着他道:“有妖精么?”
他点点头,看着我的眼眸深且远。那一刻令我有一丝失神,这样的眼神,我见过,那时他用青冥剑刺穿我的心脏。我想,方才我被暗袭,许是令他想起了曾经失手杀掉的那个女弟子,我的前身,阮阮。本还想问些什么,没料的那黄光绕了一圈又绕回来,未能反应,身子已经一软,被他变作一条紫色水蛇揣进袖筒。
我瞅了瞅自己如今的这个模样,甚满意,只是与他肌肤相亲,多少,有一些尴尬。
但此时不是我尴尬的时候,黄光在东莱身前悬了半天,终是四散开来,露出真身。
我透着东莱薄纱的袖衣瞅了瞅,愣了,竟是柳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