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想着私闯天界虽是重罪,但罪不至死,何况那位紫见公主方才与她又是那样投缘,该是可以替她说上三两好话的。
她不知现今这任天帝列下的天规森严,家教竟也十分的森严,是以那紫见公主将她看了看,看了又看,才蹙着眉说了句:“锁妖塔的笞刑,你可受得住?”
她有些懵,睁大眼睛表示没听懂,紫见又道:“我是说,锁妖塔里浇着业火的荆条,每日鞭打在你的身上七七四十九下,以你现下的道行,能不能,受得了?”
她心中一沉,十分无助的摇了摇头。
“我就说啊,你现在人形都保不住,怕是一鞭子就抽的你元神涣散了——”朝她走过来,在她的面前蹲下,伸出手覆上她的手腕上探了探,却惊道:“你的元丹呢?”
她咬着下唇:“在我夫君身上。”
紫见更是惊诧:“为了你的夫君,你连命都不要了么?”
周正那时死在傥葛的手上时,她没有哭,想尽各种办法让他还魂却没有得偿所愿的时候,她也没有哭,如今一个头回相见的外人,不过是这样问了问,她却觉得心底酸的很,终是忍不住的滴了泪。
她一哭,倒惹得紫见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拉着她的手急道:“你别哭啊,我不是不想帮你,只是父王有令,我若直接与他对着干,不但帮不上你,反会让你死的更惨更快。你不晓得,父王这个人最痛恨的就是有人同他不打个招呼便闯到他的地盘来,但这也是因着我的祖爷爷那一辈被一只妖王欺负的太惨,有些草木皆兵罢了——”觉着自己大概绕远了,又替她抹了抹眼泪:“我是说,我可以保你不死,你先别哭——”
她止住眼泪,惶惶望着紫见,瞧着紫见站起来朝着她妹妹,敛眉肃容,然后摆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龙滢,父王一向教导我们,为仙为神者,要有仁善之心。狐妖擅闯天庭,虽是死罪,但念及她身有苦衷,从轻量刑,也不是不可以——”
看了一眼龙滢:“父王是派的你了却这狐妖罢?”
那叫龙滢的碧衣帝姬点点头,紫见满意道:“那便好,如今我的意思是,锁妖塔里的笞刑也算的上是对付妖精的极刑,不如让她去受一受,受上个几百年,磨平了她这不知好歹的性子,再做打算,如何?”
龙滢托着腮帮子想了一想,笑了出来:“紫见姐姐就是心肠太好了些,”将手掌合起来握了握:“也罢,反正父王也没说非得让她死不可,就依了姐姐罢。”
她瞧着紫见欣喜的朝着自己又蹲下来,对着她道:“虽是笞刑,以你现下这幅模样,也肯定是受不住——”从怀里取出一枚鸽蛋大小的白色丹药:“这枚仙丹,是前不久我在灵宝天尊那儿听道,碰巧答对了他老人家的提问,赏给我的,可是用西方如来佛祖莲花座下滋生的万年灵果炼制而成——”捂着嗓子咳了咳,压低声音道:“本来答应了今日午时借药君一观,但他还没有来——”大方的将仙丹塞到她的腰带里:“就只能送给你了——虽是不能减轻那荆条鞭在你身上的痛楚,但保的你这一条性命周全,还是没有问题的。”
她没成想紫见公主一出手便如此阔绰,虽是有些惶恐,但思及自己如今的性命留着还有用,便惶恐的受了。
再小心翼翼问了句:“敢问公主,进了锁妖塔,可还有放行之日?”
紫见拍了拍她的肩膀,十分的笃定:“放心,我会时不时的就在父王面前给你美言几句的——”
她只能再感激的同紫见帝姬拜了拜。
是谁说这天上的神仙不大通人情的,她就觉得这紫见公主十分的通人情。
锁妖塔里不见天日,只有长夜,她被炽铁链锁在最高一层的塔下面,受着浸满地狱业火的天荆日日七七四十九下的鞭笞。天荆不同凡间的荆条,大小长短都是随时变化,毫无限制,几乎没有任何死角的将她的周身打了个遍。那每一道落在她身上的痕,都会带着火苗再次灼烧,背上腿上的,她尚能咬牙死死的受了,但是脸上,却回回让她疼的现出原形,尖利指甲在掌心里刺出一个又一个的血洞,是比断筋碎骨还要深刻的痛。虽不能忍,硬是忍着,就这样一日一日,新的伤疤覆盖旧的伤疤,皮肉无时不刻都浸在撕心裂肺的疼痛里,她窝在黑暗角落,不知时辰的过了三百年。
若不是紫见给的她那颗仙丹,若不是她心心念念记挂着周正,恐她三百年后从塔里出来,即便身体是完整的,心魂也早就散尽了。
三百年后,一道天光灼了她的眼睛,天帝提前将她释放,理由是她在塔里表现良好,既不欺负同仁,又不聚众闹事,除了炽铁链要一直戴着,她总算是恢复了自由之身。
但她晓得,她没有欺负旁的妖怪,旁的妖怪也欺负不到她,终归是因着紫见将她单独一人关着,她能这么早被放出来,是紫见兑现了那时的承诺。
此后她便弄清这么一个道理,无论是在凡间,还是在天界,领导者下达指令,因为什么原因不要紧,用的什么说辞也不要紧,要紧的是,那个指令的结果,能不能有结果。
结果是,三百年后她急匆匆赶回周正祖宅的水井下,看着周正仍是眉清目秀的一张脸,没有任何表情的样子就像她第一次见的那样,虽然是个死人,她也总算感到些许心安。跪坐在他的床前,已经没有从前的乖张,眉目淡然,清恬笑出:“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周正,纵然你假装看不见我有多喜欢你,可我直到,天荒地老,哪怕你再也不会醒,都不会断了这情意。
她不愿断了这情意,内心深处亦是更加不愿看着周正无辜死去,便是从锁妖塔出来,依然不放弃救治周正的决心,脚上绑着的炽铁链,给她行动带来诸多不便,她被那些同僚嘲笑了许久,却好在最后傥葛有足够本事,帮她拿下来。
可三百年了,除了傥葛变成了昆禺山上真正的**妖王,素媚又长的比从前更加媚丽几分,照旧不愿认她这个姐姐,周正仍是端着一幅死人的躯体,广陵虚上祭奠周正祭奠了三百年,一切都是原样。
一切都是原样,直到——某一天她听说大宣王朝东莱城中离兮山上的鬼宗里,有一位吃人血的小千金,有着生死人肉白骨、聚魂锁魄救人性命的看家好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