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守所过完人生中最奴性昂然的一个星期后,我迎来了第一位访客。
众所周知,业界的知名律师可谓上能通天斗高法,下能落草收流氓,既学富五车又诡计多端。而眼前的这个人,活脱脱是一个只楚楚可怜的小绵羊。西装裙、黑框镜、长发披肩,身材娇小,不禁让我想到了日本*****里的老师形象,还是M属性的那种。
六叔怎么找了这样一个人?我的心里不免犯起了嘀咕,眼前的这位轻熟女从头发丝到高跟鞋,哪一点都不像是一位牛逼的律师。若是警察不给力,这事儿真的闹上了法庭,官司还怎么打?!虽然不能以貌取人,但起码得干一行像一行吧!
“我叫王梦瑶,是你的代理律师。”她笑起来居然还有酒窝。
“你比我想象中要……更年轻,也更漂亮。”我勉强挤出笑容,“咱们抓紧把手续办了吧。”我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没有自由且物价奇高的鬼地方。
“什么手续?”
“你难道不是来帮我取保候审的么?”
王梦瑶淡淡地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得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沓文件,递到了我的面前。
我不耐烦得扫了一眼,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数据,好像是账单之类的。一来我根本不想看,二来我也看不懂:“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王梦瑶:“被害者的银行流水和……”
砰的一声巨响,我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她的话也被我粗鲁地打断了。
“王律师,作为我的委托代理人,你应该第一时间想办法把我弄出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我知道我不应该发脾气,但是实在克制不住,“被害者的银行流水和我有半毛钱关系?!”
狱警闻讯走了进来,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发完邪火,我冷静下来。
王梦瑶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淡淡一笑,她丝毫没有被我刚才突如其来的举动所惊吓。
我有些惭愧:“对不起。”
“我能理解……”说完,她继续把文件推到我的面前。
我草草翻了几页就把文件合上了:“案子有进展吗?什么时候可以证明我的清白?”
王梦瑶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又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我笑了。
王梦瑶:“李先生,你先耐心把文件看完,咱们再聊,好吗?”
“小的时候数学不好,看见数字我就犯困,你就拣大白话说吧,这文件到底讲了什么?”
“刘三金和你是什么关系?”她反问道。
“谁?”我根本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王梦瑶示意我翻看文件的后半部分,除了被害人王全书的银行流水和财务报告以外,就是这个刘三金的资料。他是王全书的同村发小,俩人的关系比亲兄弟还铁。他们年轻的时候一起进城打工,后来,王全书去了江州,而刘三金则回到了老家。虽然分隔两地,但是俩人仍旧保持联系,坚持每年见面。刘三金在安徽老家经营一家小超市,家庭幸福、儿孙满堂。
“这个刘三金和本案有什么关系?”我讪笑起来,“哈哈哈,不要告诉我刑警队忙活了一个礼拜就只是挖出了一个和王全书有断臂之嫌的男人,哈哈哈,连狗仔队都比他们能干!”
“你真的不认识他?”王梦瑶不仅没有笑,而且更加严肃了。
我尴尬地收起笑容,正色道:“没听说过,也不认识。”
“王全书被害前五天,也就是六月二十三号,刘三金突然失踪。当地的警方怀疑有可能是遭人绑架。但是到目前为止,刘三金的家人还没有接到绑匪打来的任何勒索电话。”
说完,她停了下来,好像是在等我的回应。
“你继续,我听着呢。”我完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六月二十三号早上九点零八分,本来在超市接货的刘三金在接到一个电话以后就神色慌张地走了,之后便和家人失去了联系……”
王梦瑶将手机递给我,示意我看视频。
视频是闭路电视拍摄的,不是很清楚。
“监控摄像头拍到了刘三金离开家门到最后失踪的全部过程,一共五组……”
最后的那组画面是在九点四十六分,刘三金穿着蓝色外套从南往北急匆匆地过了马路,像是在赴约,又像是在逃命。我注意到,他的表情与举止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我的脑海里竟然瞬间蹦出了如临大敌这四字词语。
“这条街叫茶米街,北面有一处监控盲区。”
不用说,绑匪肯定是在那里下手的。
“刘三金的人缘怎么样?”一看到案件资料就会不由自主地分析起来,这也是我的职业病。
“规规矩矩的老实人,没听过和谁结仇结怨。”
“为了钱?”
“刘家的经济本来就拮据,小超市也是街坊生意。”
“不为钱不为仇,难道是为了情啊?刘三金都快六十岁了,难不成还上演大爱大恨的狗血剧情?!”我开玩笑道。
这回王梦瑶也跟着笑了。
我又仔细地阅读了一遍刘三金的资料,越看越觉得奇怪。去绑架总归有诉求嘛。不为钱、不为仇,更不可能是为了情。绑匪费了老大的力气,连监控盲区都摸到了,他的犯罪动机究竟是什么?我猛然想到,这与王全书的案子有一个共同点——毫无头绪!
“打给刘三金的那通电话,不会也是158的那个号码吧……”
王梦瑶摇摇头:“是安徽本地的号码。”
“追查到了吗?”
“没有实名登记,通讯记录也只有一条……”
“我和刘三金算是同命相连,都是被一通电话害得!”我咧嘴一笑,“我莫名其妙地变成了杀人凶手,刘三金到现在还是了无音讯,真是拜个堂还听见乌鸦叫,要多倒霉有多倒霉啊!哎,对了,江州哪家寺庙比较灵,我出去以后非得好好拜拜菩萨消消业!”
王梦瑶没有搭我的茬,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气氛瞬间陷入了诡计的沉默。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很强烈。
“我是你的律师,你必须和我说实话……”王梦瑶的表情极其严肃,严肃到像是在审讯我的警察。
“我真的不认识刘三金。”我猜到她想问什么。
“六月二十三号上午九点到十点,你在哪里?”
“在家睡觉。”
“睡觉?”
“为了写小说,我已经在家里闭关一个月了。晚上看书,白天睡觉。”所有认识我的人都知道,这是我的生物钟,几乎改不了。
“有人证吗?”
我回忆了一下,那天蓝心没有在我家过夜,所以自然没有人证:“一个人睡觉哪里来的人证,不过我住的是酒店式公寓,有24小时监控录像,那段时间我都是晚上九点左右出门吃饭,吃完回家……”
“你所住的酒店,监控只保存七天,六月二十三号是查不到的。”
我忘了我已经在看守所待了一个星期。
“好吧。”
查不到就查不到呗,反正我说的都是实话。
王梦瑶突然话锋一转:“你在12年2月购置的那辆宝马五系现在还是你在开么?”
“当然。”我有些莫名其妙。
“六月二十三号那天,你把车借给谁了?”
“没借人啊,就在楼下停着。”老婆和车概不外借也是我的原则。
“也就是说,六月二十三号上午九点到十点,你一个人在家里睡觉,宝马车就停下楼下咯?”
见我没有反驳,王梦瑶嘴角一扬,从公文包里掏出一组照片甩到了我的面前。
是一组凌晨在高速公路上的照片。
“有图有真相。”王梦瑶歪着脑袋望着我,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
“这些照片和我有半毛钱关系?”
“你确定?”
我随意地翻看起来。当看到第五张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傻掉了。车流中有辆白色宝马,不论是车型还是车牌,居然和我的那辆一模一样。后面的几张,都是从不同路段,不同时间,不同角度拍摄的照片,镜头里的主角都是那辆宝马车。
“这……这……这……”我已经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两点十三分,你从江州城北上了绕城。三点差五分,你驶入江皖高速。五点二十七分,你通过收费站进入安徽。七点四十五分,你从合肥下了高速。从合肥到刘三金的老家屯县一共一小时车程。”她很笃定,用的是“你”而不是这辆宝马车。
“不是我!”
“李一白,你准备怎么解释这组照片?!”王梦瑶突然提高了嗓门。
“这车盗牌,这明显是盗牌啊!我的车就停下楼下,不信让警察调监控……监控不在了……那就问酒店门口的保安!”楼下那么多车,保安哪里记得,我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王梦瑶没有说话,低着头从公文包里找寻着什么。
房间里又是一阵诡计的沉默。
我有些受不了:“你要相信我!”
语气是又急躁又带着哀求。
王梦瑶恢复到之前的风轻云淡:“刑侦大队搜查了你的房间和你的宝马车……”
又是一份报告递到眼前,我的心里一颤,没敢去接,更没敢去看。不好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先是王全书在我眼皮底下就这么死了,现在又多了一个失踪的刘三金。难道是我脑子坏了,自己把自己的记忆替换掉了?这一切都太可怕了!可怕到我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他们在你宝马车的后备箱里,发现了残存的血迹,经过DNA比对,是刘三金的。”
呼吸一滞。
“我cao!”
喊完这句话,我感觉自己彻底虚脱了。
“警方已经立案,正在全力地搜寻尸体,希望你可以配合。”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敲打我脑袋的榔头,砰砰砰砰砰,一下比一下疼。我现在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办法取保候审了。
“不可能……”我呢喃道。
“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和我说,也可以去找王副局长。”
六叔本来就不信任我,现在越加了。
“一白,我们都想帮你。”她的口气,好像认定了我是凶手一般。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虚弱地说不出话来,原来我很笃定很确信我是冤枉的,因为我根本不记得要去杀王全书,也不认识那个刘三金,但是现在,我反而不敢确定了。
“一白,你一定有很多秘密,很多难言之隐,不然你不会杀王全书,更不会绑架刘三金。这一切都不是你所愿意看到的,对吧?”王梦瑶握着我颤抖的手,轻声细语地说着,她的声音很温柔,很亲切,像是一位老朋友,“和我说实话吧,我会想办法帮你的!”
“我……真……的……不……认……识……刘……三……金,也……从……来……没……有……见……过……他……”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一个犯错孩子,抖若筛糠,心惊肉跳。
“一白,你听我说,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你,就算死不承认也没用了,只要你肯自首,然后做有罪辩护,还是很有机会可以避免死刑的。”她的语气很中肯。
死刑!
我的天哪!
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今天!
我妈要是知道一定会晕过去的。
“一白。”王梦瑶再次呼唤,她的眼神带着渴望,“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些?”
我也希望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但是我真的一头雾水,我该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可是!
“把我当朋友,好吗?”
“王律师,我真的没有说谎……”我的脑子很疼很疼,整个身子都是飘着的。
王梦瑶望着我的眼神似乎有些犹豫。
“我要见我六叔,王副局长。”我仅存的理智告诉我,不能在看守所坐以待毙了,我必须得离开这里,就算人真的是我杀的,我也得弄明白,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为什么我的记忆会与警方的证据相左。
“好,我来安排。”王梦瑶松了一口气,她可能是觉得,我终于愿意坦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