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烧成灰烬的房间里,简则成点亮一支烟,环视四周,也不顾满地的灰,席地而坐。那个女孩说完:“我会过的幸福死。”没有回头,很决然的走了,像是再也不想看见他。
他叹口气,摸摸鼻子,心有点酸,不知怎么就哭起来。一个大男人,活了三十六年,亲人离世,公司险境,被人陷害,甚至于濒临死亡,冷漠的不曾掉过眼泪,倒是现在,觉得整颗心的冷漠和防备都被摧毁。
真丢人。
房间里的木桌木椅,烧的变成木炭,吱吱呀呀的要倒塌。他喜欢的钢琴,琴架子难以支撑,琴键已经扭曲,四壁挂着许多收藏的画作,名贵或者不名贵,都已化为灰烬。
他宁愿自己躺在这里一同被摧毁,而不是现在看着断壁残垣,完全无力伸手挽回。还记得半年多以前,拿出那份签署的收养文件,手都在抖,背对着她不肯让她瞧见,向来强硬,绝不能以软弱示人。可是为何面临分离,不舍和害怕远大于自己的预期?
害怕什么?害怕这些年心里唯一真实的一块被掏空?害怕唯一允许走进自己世界的人离开?害怕自己彻底的变成真正的孤家寡人?
又或者,只是恼怒以后没有人会拖着他做体检,没有人肯在厨房返工四五遍只为炖出口味合适的鱼汤,没有人会将他的衣服烫好叠好整整齐齐放在床头。
一扇门,曾经不是有意打开的。而今却刻意被关上。
在她离开的第四还是第五个晚上,是他做的最后一次努力。开着车跟着她,一直到她被人骚扰的时候才下车去解围。
“小洁,跟我回家吧。”
他多希望一切可以和十年前一般,她是那个听话的小孩,轻易的就被他骗走。女孩却打了别人的电话,最后被自己不认识的人接走。打电话给负责长期跟踪女孩的私人侦探,要他们一定小心行迹,细节不用报告,只需保证她安全就好。
他最怕的就是她出事。
还记得曾经因为自己疏忽,害的她被绑架的事。是他在监狱里结下的仇人。那几年牢狱之中,他因为年纪小,总是被欺负,出来之后自己渐渐的恢复元气,曾经把欺负过他的人整的很惨。却没有防备他们会报复在女孩身上。
听到女孩在电话里的惨叫,他跟那些亡命之徒说,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只是要她的安全。那些人说要一百万,好,没问题。
那些人又说,我们兄弟们还想再打你一次,你现在跟监狱里的不同了,那个时候你是个什么都不算的小屁孩,现在多金贵啊,金融公司董事长。出来不还手的让我们兄弟们揍一次,以前的什么恩怨都一笔勾销,并且立刻放人。
他就这么不带一个人的过去,被人刀子棍子的招呼,幸亏那些人看在皮箱里一百万的份上,没给他留下什么要命的伤。只是手肘和膝盖,都挨了刀子。顺了别人的意,他回去养伤。等手臂和腿能大概活动了,脸上的乌青也退了,才去说好的地方找她。
警察将歹徒带走,都是演出来的戏,歹徒们早就已经接到消息离开了。到了的时候,他只是远远的站在门口的地方,带着口罩,眼镜,挡住受伤的痕迹。也不过去接她,因为腿并不太灵光。只是让警察把她救回来。
而后他继续消失,在疗养院把自己变得生龙活虎,才又重新回来。变成她面前冷漠而强大的人,变成她面前自私而邪恶的人。最开始的时候,是不肯原谅对方,最末尾的时候,是不肯原谅自己。
所以要强撑着自己也不喜欢的摸样。
失意孤单的时候,还有好多的碟可以看。他的书房的一角,有个沉默的录影装置。记载了她慢慢长大的过程。并不是一开始就有,只是慢慢的发现自己对她有了别样的在意之后,才用这样沉默不为人知的方式留下彼此相处的痕迹。
在她十六岁之后,他渐渐对她,埋起了之前的恨意。而只是扮作一个严肃的家长一般,要求她的课业,为她补习大学的课程。以为自己这样的改变,能够被她发现,最终丝毫未被察觉。他允许她住校,后来又送她去英国。知道女孩讨厌他,所以减少两个人相处的时间。
虽然会想她,想她了就派侦探跟踪她的行程。从不自己出现。以为这样的做法,能缓解彼此的对峙。以为在自己放松了对她的控制之后,她是不是会选择留下来。却没想到她离开的时候,求之不得,毫不留恋。
他甚至喋喋的把两个人的过去拿出来讲,依然无法挽回。所以他之后也决心对自己狠心,决心把心脏被挖掉的一块锁上,当做从来没人来过。
他真正的放她自由。
却想不到他甩手之后的事情,进展的也不那么顺利。比如曾经给许多家合作的金融公司打过招呼,说家族的传人要去实习,让他们多多照应,谁知每次公司的秘书艾米回来都说,那些公司铁面无私,都不愿意收她。
为此,他徇私的跟很多家公司断了商务往来,损失了许多笔合同,但是想起那些商业伙伴对女孩的刁难,又觉得他们活该。
后来终于看到她的工作走上正轨,真正的为她开心,相信她的能力只是一时未曾出鞘,一旦初露锋芒,一定不会无血而还。
他仍然继续着乏味的生活,工作,除了工作还是工作。生命里出现过的人,陆续都离去。自己在乎的人,从来不曾一样的在乎自己。
当初签订抚养合同的时候,他觉得十年,足够完成故人的托付,将她抚养成人。十年,足够自己发泄当年的种种际遇,忘记掉恩怨,变成路人。
却没想到最后会有不舍。
把所有的软弱情绪压下去,仍然做那个固若金汤的人。只是没想到,她却不曾忘。是伤她太狠了么?才会让她固执的想要整死自己?
收到她的邀请的时候,他的整颗心,像是掉进了搅拌机里,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一生都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公司艾米跟他说,女孩约他去参加她的生日宴,给他准备了上好的美酒美女。
他止不住的自嘲,究竟女孩忘了自己不能喝酒,还是故意用这种方法,想让他死?
他承认自己做过的事情,是有些苛责,可是就到了让她恨到要自己去死的地步?难道十年,养育相随就没有一点恩?为什么还没离开的时候,不曾了解到她报复的心有这么强烈,当真是自己因为在意的太过,所以眼盲了么。
但是他还是去了。坐在那对着她一杯一杯的喝酒,期待哪怕她会有一点的不舍,过来夺了他的酒杯,也好。
但是眼前的人却只是傻傻的看着他。任凭他怎么发狠的灌自己,无动于衷,也罢,这么想让他死,就遂了她的愿好了。
后来看着她的朋友们一个个出现,原来她约他来这里,就是炫耀她终于交到这么多的朋友。其实他哪里不知道,她的一举一动他都清楚的很,艾米负责接见的侦探定期会把她的消息送过来。但是看到那么多人一起出现给她祝福的时候还是有点嫉妒。
她和这么多人一起分享快乐,却邀请他一个急性酒精中毒的人来这里喝酒。
那次他喝到醉眼迷离,喝到被人送进医院,临被抬走前眼神瞟了一眼,她似乎还躲在那个影帝怀里,后来的事情他都不知道,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英国。
至此,可以算是彻底死心,人虽然没死成。但是总不会再存着什么念想了。将跟踪她的人也撤掉,女孩怎么样,他再也不想管了。
在飞机上的时候,他叫了她一声简洁。而后看见她不在意的回头,想自己愚蠢。闭上眼睛靠着坐垫睡觉。下飞机的时候告诉自己不要再怀念了。所以不打招呼的从她面前消失。
他消失的够彻底,再也不会偷偷派什么人打听她的消息,可是为什么她还是死死的不肯放过呢?为什么今晚要跑到这来,把他最喜欢的房间烧成灰烬?
因为喜欢那个姓沈的人么,可他从来没有挡他们的路啊。一直到艾米跟他说,才知道她和那位沈先生回市里的路上遇上了歹徒。他甚至都不知道他们俩是去了什么地方旅行。知道了也不过给自己徒增伤心不是么。
可是白子嘉却会约自己去佘山,说要了结什么事。
那个时候他虽然掏出枪,却从来没希望自己会快过对方。他没有自决的想法,却从不害怕别人替他动手。生无可恋不是么?偌大的家业,没有继承人,留给英国哪个旁系的兄弟不一样?
只是没想到那个沈某人会跳出来挡了一枪,所以,她才会怒气冲冲的过来放火烧毁了他的房子。
现在这样也好,一无所有,一穷二白,一干二净,一清二楚。自己和女孩的恩怨总算是扯平了。
他只希望她能就此幸福,再也不要来打扰他的生活。
他已经筹划要移居英国,最近一直在搬东西。只是若不是这场大火提醒他,他差点忘了一些事。
所以他深夜给艾米打电话,要她过来从公司账上给简洁划过去一百万。一百万,是当初她跟他走的时候答应过的费用。一直以为不支付清楚,两个人就不算完全清算,拖到现在,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只是,如果感情也可以买得来,他多希望倾尽全部家产。
虽然半夜叫醒艾米这样的事情有些不人道,但是他实在提不起力气自己去划款了,他也不想把这件事情再拖任何一秒钟,以免自己又忘记。
幸好继任私人秘书的艾米还是很快就赶过来了。他知道她有些什么样的心思,于是从工资和奖金上给她丰厚的补偿。看上的不就是钱么,愿意帮自己办事,他舍得给。
只是,有些爱想给一个人,却没有出路。